多好,什麼都不會,免卻多少煩惱。
「叫她到你的診所來?何教授,保姆不是已經同你聯絡過了嗎,加樂需同父親外出旅遊,暫停診治。」
何世坤在那邊又說了些什麼。
「你此刻過來看她?何教授,時間已晚,我們不招呼客人了,再見。」
傭人索性把電話接到錄音裝置上,她下班了。
本才繼續畫她的封面。
她有靈感,運筆如飛,筆觸變得單純清澄,畫風像孩子般天真清晰。
本才從來不覺得自己有繪畫天分,直至現在。
她得心應手,痛快淋漓地完成作品。
畫還沒有干,她把畫放在書桌上,呼出一口氣。
有腳步聲上樓來,本才看鐘,原來已經十一點多。
王振波回來了。
他手中挽著外套,一邊解松領帶,本來疲倦的臉容看到本才忽然笑起來。
「你看你,面孔上沾著顏料。」
本才去照鏡子,連忙用濕毛巾擦乾淨。
「像個小小印第安土人。」語氣充滿愛憐。
本才看著他笑,「約會進行得愉快嗎?」
他身上有煙酒味,隱隱尚有香水味,顯然頗為盡興。
王振波不回答,他走過去看本才剛剛完成的畫。
「啊,」他說,「真是美麗的作品,感覺充滿希望。」
他很懂得欣賞。
過片刻,他:「我根本不喜歡晚宴。」
本才一怔。
「為著避免晚上對牢一段不愉快的婚姻,故意避開,到了主人家,立刻走進書房,躺到沙發上睡大覺,直到宴會結束。」
本才睜大雙眼,竟那麼自若。
「有時睡到天亮,勞駕主人叫醒,直接上班。」
「太太怎麼想?」
「她也不在家,兩人皆不知所蹤,彼此不追究,不了了之。」
「真可怕,」本才雙手掩到胸前,「聽了,沒人敢結婚。」
王振波憔悴地笑,「也有成功的例子,老先生老太太金婚紀念,手拉手,恩愛如昔。」
本才懷疑,「總也吵過架吧。」
「那當然,可是仍然在一起,才最重要。」
「你好似很寂寞。」
「是,我可以看到三十年後的自己:一間空屋,三輛跑車,就那麼多。」
本才笑著給他接上去:「還有許多年輕美貌但是不甚懂事的女友。」
王振波正想抗議,保姆進來訝異地說:「加樂,你還不睡覺?王先生,你也該休息了。」
王振波與本才都笑起來。
王振波搔搔頭,「許久許久之前,我坐在小女友家裡聊天,伯母也是這樣催我走。」
「那少女可美?」
「像個安琪兒。」
「現在還有聯絡嗎?」
「早就失去影蹤。」
「那也好,永遠留一個好印象。」
保姆又探頭進來。
王振波:「記住,明早我們要去兒童醫院。」
「是。」
他走了,忘記拿走外套。
本才走過去,輕輕拎起外套袖子,略為搖動,袖子上有極濃郁香味,像那種印度的琥珀樹脂,一小塊,放鏤空木盒內,立即香遍全室,令人迷醉,心神輪迴。
是哪個艷女用這種香水?
本才睡了。
輾轉反側,不能入寐,直至天亮,有人推醒她,「加樂,該梳洗出門了。」
她睜開雙目,嬌慵地問:「時間已屆?」
叫她的是王振波。
「是,已經八點了。」
保姆進來幫她梳洗穿戴。
考究的童裝同大人衣服一樣,層層疊疊,最後,給她戴上帽子,穿上大衣。
王振波在門口等她。
看到她下來,微笑站起來,「小姐可以出門了。」
本才打一個阿欠。
她根本沒睡足。
做成年女子那麼久,永遠挨餓,因為節食,永遠渴睡,因為昨宵不寐。
她惺忪地登上車子,隨著王振波出發。
到了醫院,迎接他們的人竟是湯巧珍。
王振波仍然很客氣,「今天雖有陽光,可是特別清寒。」
湯巧珍卻問:「收到我的結婚請帖沒有?」
「恭喜你。」
湯巧珍微微笑,「緣份來時擋都擋不住。」
本才靜靜看著她,湯老師你要小心,抑或,叫馬柏亮小心?
王振波說:「我們想先去探訪楊本才。」
湯巧珍說:「一會兒見。」
本才推開病房門,看到自己躺在床上,感覺奇突,無限依戀。
她走過去,輕輕伏在軀殼之上。
看護過來說:「加樂,別壓著楊小姐。」
本才看到她身上有潰瘍,大吃一驚。
看護歎口氣,「這是瘡,長期臥床,在所難免。」
本才淚盈於睫。
「她本身一無所知,並無痛苦,親友替她難過罷了,一位年輕人天天來陪她,必然是情深的男朋友。」
誰?
「他叫——」
本才脫口而出:「劉執成。」
看護驚異,「你怎麼知道?」
只是,本才的記憶中,完全沒有劉執成這個人,他到底是誰?
「天天來,真不容易、」看護說,「所以,我有第六感,楊小姐會有痊癒機會。」
好心人還是很多。
湯巧珍來催:「時間到了。」
她看了看楊本才,放下一張白色請帖,「雖然你不能來,可是我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本才冷冷看著她。
只聽得她輕輕說:「馬柏亮相信我領取了一筆遺產。」
本才嚇一跳,這種謊言遲早拆穿,毫無益處。
楊巧珍忽然笑了,「可是他不知道遺產只得數十萬。」
本才既好氣又好笑。
「我渴望歸宿,」她轉過頭來對小加樂說,「你不會明白吧。」
那邊王振波過來說:「時間不是到了嗎?」
「王先生,有一件事我需要坦白。」
「請說。」什麼事那麼嚴重?
「加樂折骨那次,早上,她在護理院曾經摔交。」
王振波沉默,過片刻他說:「為什麼沒有即時通知醫生及家屬?」
湯老師回答得真正坦白:「我怕上頭譴責,一點點薪水,功夫又吃重,我實在不想再聽教訓。」
王振波忽然說:「我明白。」
湯巧珍吁出一口氣,「你永遠懂得體諒人。」
「只是加樂很吃了一點苦。」
「當時我沒有察覺她傷勢嚴重,對不起。」
「事情已經過去了。」
「我非常渴望脫離這個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