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年行程工作已經排滿。」
「麗間,不要逃避,現在回心轉意,也許還來得及。」
「我已吃足苦頭,與加樂相處的頭三年,我自殺過兩次,已經贖了罪。」
「麗間——」
「我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
「可是加樂終於叫了媽媽。」
翁麗間飲泣。
本才放下書,無限內疚,原來翁女士是這樣痛苦,她爬下小床,看一看佈置精緻的臥室,摸出房去,「媽媽,」她叫,「媽媽。」
翁麗間轉過頭來,淚流滿面,「加樂,你可是叫我?」
本才掙扎著走出去。
她看到王振波與翁麗間逼切愛惜地凝視她。
本才清晰記得這種目光,幼時她父母也常常這樣看著她,訓練她,希望她成才。
剎那間她原諒了翁麗間,她希望他們夫妻和好,她過去說:「媽媽,留下來陪我。」
發音仍然模糊,但是可以辨認。
加樂的父母不相信耳朵,「加樂,」聲音是顫抖的,「你同我說話?」
翁麗間蹲下來,緊緊抱住女兒,「是,我一定留下照顧你。」
王振波說:「我去請醫生。」
保姆走過來,「加樂,歡迎回家,請來沐浴更衣。」
本才跟著保姆走到衛生間,不禁歡喜起來,原來小小浴室的洗臉盆水廁都小一號,像幼稚園的設計,十分可愛。
真是想得周到,本才自己洗臉刷牙,並且找到替換衣服。
保姆大奇,她本來以為加樂樣樣要她照顧,是份苦差,誰知孩子精乖磊落,比普通幼兒更易服侍,噫,莫非東家把天才當作白癡。
保姆替她放浴缸水。本才轉頭:「謝謝。」
保姆想扶她進浴,本才說:「我自己來,你可以出去了。」
保姆訝異到極點。
肥皂及洗頭水正是本才幼時用過的牌子,無限溫馨。
梳好頭髮穿上衣服,保姆在門邊張望,「加樂,可需要幫忙?」
加樂已經出來,全身整整齊齊。
保姆連忙去向女主人報告。
本才回到房內,取起十四行詩,輕輕朗誦數句:「愛,盲目的愚者,你在我眼睛做了什麼手腳,以致我視而不見?」
忽然發覺房門口站著兩個人,本才放下書,原來是王振波與醫生。
醫生驚訝不已,「加樂,你認得我?」
本才頷首。
「你在讀莎士比亞?」
本才又點頭。
「加樂,你可是突飛猛進呀。」
本才想對醫生透露真實情況,他們是科學家,應該有更強的理解能力。
才想開口,醫生對王振波:「這種情形只可以說是奇跡,醫學界時時有不可解釋的情況出現,假使你們有宗教的話,便不難相信是上天的旨意。」
王振波頷首,「加樂,到我這裡來。」
本才不想與他太過親熱,微笑坐在一邊。
醫生笑說:「享受這項奇跡。」
「可是——」
「她講話的能力受到先天性局限,不過可以請語文發音老師矯正。」
醫生已經向大門走去,回過頭來,「不過人不需要十全十美,也並無十全十美的人。」他走了。
本才連解釋的機會也無。原來大人都無暇聆聽孩子的心事。
王振波對女兒說:「加樂,爸爸已經結束生意,從此有更多時間陪你。」
本才笑嘻嘻表示高興。
「加樂,你可想上學?」
本才嚇一跳,連忙搖頭,她最怕學校刻板生活,對她來說,學習與課室不掛鉤。
「我帶你到學校看看可好?」
做小孩就是這點不好,統共沒有自主能力,大人去哪裡,孩子也跟著去,反對無效,最多在地下嚎哭打滾,最後招致更大的侮辱。
本才一直搖頭。可是已經聽見翁麗間在電話聯絡學校。
本才重新拾起詩集。
所有的十四行詩都在歌頌青春,又慨歎時光飛逝,少年的美姿不能久留。
本才苦笑,他們一定羨慕揚本才吧,又可重頭活一次。
她閉上眼睛休息,聽見王振波坐到她身邊。
「加樂,真看得懂?」
他取過詩,讀第七十八首:「我時時祈求你成為我的繆斯,玉成美麗的詩篇……」
本才看著他。
王振波神情英俊憂鬱,他原是名出色的男子。
「這本書從何而來?」一翻,「咦,原屬楊小姐所有,是她送給你的嗎?」
本才不置可否。
「可惜楊小組重傷不起,否則,她一定非常高興你今日心緒明澄。」
他說下去:「她一直悉心照顧你,你只與她一人投契。」他深深歎息,「我們得時時去探訪她。」
在外頭,翁麗間正對牢電話同夥計大發脾氣,責罵之聲,傳到房內。
「你們怎樣做事?一個個像算盤子,撥一撥動一動,又似單程票,用一次報銷,我馬上回來,你們不准動。」
她大力摔下電話。
王振波無奈,輕輕說:「好好一個女子,一做事就變成這樣,加樂,相信我,女性千萬不要工作。」
本才一聽,笑得打跌。
王振波卻感動了,「你聽得懂,加樂,你明白我抱怨什麼?」
翁麗間怒不可遏走進來,「我回公司去看看那班飯桶搞些什麼。」
王振波的反應十分冷淡。
翁麗間出去了。
王振波對女兒說:「她一直不喜歡留在家裡。」
也許,她有別的責任。
「她說她是翁志炎的女兒,必須承繼父業。」
翁家,到底做什麼?「加樂,你外公是著名的航運家。」
本才肅然起敬。原來王加樂有這樣優秀的遺傳。
「翁麗間什麼都要機械化地做到最好,可惜我同你都不夠好。」
本才惻然,她沒想到在這種情形下還有人比她更可憐,她拍拍振波的背脊。
王振波轉過頭來,看著小加樂。
「你會是爸爸的知己嗎?」
本才拚命點頭。
他們緊緊擁抱。在他懷中,本才覺得安全滿足。
「我同你母親,分手在即,你必須接受事實。」
本才連忙搖頭。
「不用擔心,與其貌合,不如正式分開。」
本才露出十分無奈的神情來。
王振波又驚又喜,「加樂,你竟然什麼都明白。」
可以說明白,也可以完全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