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龍,我——思龍,你——我——」
「家中有事?」她諷刺地問。
「是,我現在馬上來。」我說,「你等我一等。」
「不必了,」思龍的聲音忽然又冷漠又客氣,「你不必來了,我正取車要回家,我們改天再約。」
「思——」
電話已經被掛斷了。
我連忙到書房去翻案頭日曆,我記得我明明記了下來,而今早明明又翻過日曆,因看不見而忘得一乾二淨。
但是日曆少了一張。
我大聲喊道:「小宇!小宇!你碰過我的日曆?」
小宇在我身後出現。「什麼事?」他很鎮定。
「你撕掉我的日曆?」我問,「為什麼?」
「你約了那個女人,但是媽媽說有事找你,我怕你不理我們,所以撕掉日曆。」他一點不害怕,大膽直說。
我蹲下來,「小宇,但是爹爹失了約,害人家在戲院門口等了大半個小時。」
「我知道,爹爹打我好了。」他倔強地說。
我用手捧著頭。「小宇,你媽媽出去找房子了,你願意跟媽媽住嗎?」
「你會來看我們 ?」他的眼睛睜得老大老大地。
「自然。」
「一星期來多少次?」小宇板著臉,瞪著我。
「週末一定回來。」我並不敢對他撒謊。
「好。」他真的完全像一個大人,與我談判,「好。」
「你跟著媽媽,要乖,好好做功課——」我說。
「我知道。」他似乎嫌我嚕嗑,打斷我。
我歎口氣,心中煩亂成一片。
「爹爹,如果沒有其它什麼事,我要去睡了。」
「好,你去睡吧。」我揮一揮手。
小宇若無其事地回到自己房間去,關上門。
這足以影響他的一生,我與美眷的分手足以影響小宇的一生!不公平,對孩子不公平,我心如刀割,以前他是一個正常的好孩子。
正常的好孩子,但是我的情慾比孩子更重要。
我回到書房,看看時間,思龍應該回到家了。
我拔電話過去。電話空響著,沒人來接聽。
我焦急。她應該回到家了。我六神無主地不斷撥過去。
沒有人接聽。一直沒有人來接,什麼阻延了她?
第八章
忽然之間我明白了。她當然已經到了家,她生了氣,所以故意不來接聽。
我放下響筒。思龍。
我取過外套下樓,開車往石澳。
在途中我焦急。思龍,你必須聽我解釋。思龍,你有知識,你具分析瞭解能力。小宇是我的終身責任,他需要爹爹的時候我必需在他身邊。思龍,對不起,我沒有全心全力付你的愛情。
車子到石澳,我奔下小路,聽到海浪聲。
她的屋子有燈光,我大力拍門,何光熄滅。
「思龍!」我喊道,「我知道你在裡面!開門!」
她不應。
「思龍!」我喊,「你聽我解釋!思龍!」
隔壁房子的犬聲叫起來,鄰居顯然是洋人,自睡房窗口探首出來罵,「閉嘴!」
我猶自敲門。「思龍!」我說,「求求你,求求你!」
鄰居洋婦罵:「豬玀!我要報警了!」
我的聲音幾乎嗚咽。「思龍……」我坐在她門前。
她還是不應。
海浪一下一下打上沙灘,我捧著腦袋坐在門口。
過了很久,犬吠聲平復下來,我頭昏腦脹,思龍……
思龍終於出來,紗門「咿呀」一聲地開了。
我抬起頭來。
她蹲下來,「揚名……」她抱住我,「我也不過是一個女人。」
「思龍,」我緊緊擁住她,「思龍,你搬來與我一同住吧。」
那夜我沒走。
第二天上班滿眼紅絲,我都不知多久沒有睡足一覺了。
開會的時候,與新來的女編劇談論《青年的一群》劇集,劇中有一個風流成性的中年男人。
女編劇看我一眼,與方薇眨眨眼,她笑說:
「最好讓施先生客串,哈哈。」
哈哈哈。這是我對外的形象嗎?我真做夢也沒想到。
我已中年了嗎?中年人,風流的中年人。
年輕的女孩子說:「施先生,你是不是傳說中的『齊人』?」
齊人?我呆呆的看著她。方薇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年輕的孩子們,他們說話如刀片,傷人而不自覺。
我沉默著。
她天真的打量著我。「男人是否起碼有兩個女人才感到自豪?施先生,聽說你太太與女朋友都同樣的美麗出眾?」
我不知如何回答,站起來就走開。
下午總經理開會,跟我發牢騷,說我未有將手下的人「物盡其用」。
「你瞧,施,你看清楚一點,合約上每位編劇每年應交劇本七十二個半小時,但是平均下來,每人只交了三十個半小時,有一半薪酬是浪費掉了,只除出方薇,她特殊,公司還要補她薪酬,你看看這情形,是否應該設計把工作分配得均勻一點,抑或減少人手?」
我沉默很久。
我說:「第一,編劇不是『物』。」
總經理笑說:「那麼『人盡其用』。除了方薇外,還有別人能寫吧?你怕別人不聽話?」
「什麼意思?」我反問。
「我聽聞人家說你也很有點忌才。」他坦白說。
「忌誰?」我已經很不舒服。
「當然不是任思龍,」老頭子哈哈地笑,眨眨眼,「我知道你們終於獲得到互相瞭解。」
「這是我的私事。」我鐵青著臉。
他咳嗽一聲,「噯,我是說,其實思龍是不必辭職的,她工作能力強得很,但是她堅持要走,我們與她又沒有合約,嘖嘖嘖。」
我待他說完,並不搭腔,冷冷的看著他。
沒想到這件事自頭到尾成了整間公司的笑話資料,他們在我面前並不忌諱,由此可知他們輕蔑的程度。
「揚名,我要說的還是節省能源。」他話歸正傳。
「我認為創作才能是沒有辦法用得盡的,不是每個編劇都可以不停地寫下去,有時候籌備過程也需時間。」我盡力耐心地解釋。
「這我知道,」他看我一眼,「我又不是新任總經理。」他不客氣,「但這一行還是有職業好手,不見得人人要經過你那無懈可擊的制度才能生產劇本,不錯制度可以把水平提高,可是你那制度有沒有把某一撮人的才能壓下去,也許下意識你不想再有新的高手冒出采?」我忽然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這不一次尋常的開會,而是他在控訴我。我緊張起來,按捺著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