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從美國回來就在我們公司工作?」我問。
「是。」
「那麼你回來根本沒多久。」我說。
「你才曉得?」她問,「以前你怎麼不問清楚?現在來不及,」她笑,「你已經被騙了。」
我把腿伸出去擱在茶几上,在她白色的平房中,我耳邊聽著海浪聲。暫時忘記小宇小宙。
思龍把座台水晶燈燃起來,那種古老的、累墜的、惆悵的水晶燈,閃爍著暗暗的光,一道道褪色的虹彩照在思龍的臉頰上,一切像一個夢。是美夢也是惡夢。
我把手擱在思龍的肩膀上。她有這麼細膩的皮膚。太好的事不像真的事。
思龍把頭伏在我膝上。我什麼都有了。連情人都有。施某何德何能。
「揚名……」她喃喃地擁抱我。
我真不明白,憑她找什麼男朋友沒有呢?偏偏跟我在一起。我很感動。
「思龍,你在廣告公司裡尚好?」
「唔……」
「月薪有增加否?」
「有,增加少杵,但一千教百,目前在香港,有什麼好提的?」
口氣這麼大,也是應該的,她多麼能幹。
我暗暗歎口氣。
沒多少天就把東西搬到思龍那裡了,她替我整出一間房間作為書房。
我把衣服掛進衣櫃裡,算是正式與思龍同居。同居,多可怕的名詞。非法的,暖昧的。
我們同居了。
美眷當然知道這件事,我還得把電話號碼留給她。
她的腹部已經隆起來,精神很疲倦,我覺得愛莫能助,故此慚愧之餘,很少出聲講話。不過慚愧也會成習慣的,久而久之,也老皮老肉地無所謂了。
「那邊很舒服吧?」她問,「小宇常吵著要去游泳,你不如帶他到石澳住幾天。」
我皺起眉著,「美眷!這種要求怎麼提得出來?那屋子又不是我買的,我一個人住在那裡,都有種吃軟飯的感覺,你還叫我把小宇往那裡帶著?」
美眷勃然大怒,拍一拍桌子,罵我:「你說話好聽點好不好?小宇不是你兒子?那女人不知道你有兒子?橫豎倒貼,多貼少貼有什麼關係?我賠進去不算,連我兒子也得受你侮辱?」
我冷笑,「你看那樣子,就是個潑婦!」
「我是潑婦?擺明白是,又怎麼樣?你幹嗎將你寶貴的十年與一個婦渡過?幹嗎你兒子身上流著潑婦的血?」美眷罵道。
「美眷!」
「你可以不上門來,我並不稀罕,你的家用不到,我就將你告進官裡去!反正我是潑婦,我沒有損失!我丟得起臉!」
我拿起上衣使站起來走。
「你也別來了,免得你生氣!」她在後面追上一句。
我把門關得很響。
走到街上,風一吹,我醒了。我們夫婦倆十年來沒有撕破過臉,說過這種醜話,我深覺羞愧。只是思龍太不值,無端端賠了夫人又折兵。
她與我這種人在一起幹什麼?她原是清清白白的。
三個人的關係竟會搞得這麼複雜,加上小宇小宙,還有未出世的小寰,思龍與這麼多人打交道幹什麼?回到石澳,心非常煩,思龍問我,我照實答她。
思龍沉吟一下,「把小宇接來住,我無所謂,反正暑假。不過,他再對我無禮,我就不客氣。」
她笑一笑。
「真的?」我問,「你真的同情我。」
「我無所謂。」她看著我。
「這是你的房子,我一個人在這裡住已經足夠。」
我心中隱隱覺得我們兩個人最愉快的時間已經過去,現在太坦率太無顧忌。太……「肉」帛相見。
話雖然是這麼說,小宇還是到石澳來了。小宇還是很惡意,這孩子的本性也就是人的本性,喜歡快刀切豆腐,兩面光。他享受著沙灘海水陽光,但是不喜歡這屋子的女主人。
思龍不去睬他,早餐桌子上她把麥片放在小宇面前。
小宇說:「爹爹,我要吃麵包。」
我說:「試試吃麥片,味道極好的。」
小宇委屈地開始吃麥片,才三口就知道牛奶水果麥片好吃得很,狼吞虎嚥起來。
思龍斜眼看我,含著諷刺的笑。
我心中很生氣,覺得一家子都塌我的台。又覺得思龍那種揶揄又回來了。
我跟小宇說:「下午我把你送回去。」
「我不回去!我要游泳。」他搖著身子。
「那麼你就乖一點。」
小宇賭氣不出聲。我覺得他根本不在聽,我已無法控制他。
這令我很不快樂。
思龍問:「揚名,你板著臉幹嗎,不是在招呼小宇?」
「思龍,你的想法與做法應該與普通女人不同一點。」我說。
「我說過,在你面前,我不過是一個普通女人。」
「呵,思龍。」我用手捧著頭。
「小宇出去游泳,你看著他比較好一點。」她提醒我。
「我已經替他穿上救生衣。」我說。
「揚名,在我這裡出事到底不好,你去看著他。」
我點點頭。
走到沙濰,我有點茫然。思龍的權威,美眷的無知,小宇的任性,都把我夾在縫中。而我咎由自取。
我能怪誰,一切都是我自己求回來的。
小宇玩累我就送他回去,車子停在家樓下,我讓他自己上去,我不想看見美眷。
同樣地我也不想看見思龍,我把車子開到公司去。
星期日,偌大的創作部沒有人,只有方薇坐在那裡。
「林士香呢?」我問。
「在家睡覺。」方說。
「你做的那個長篇劇不獲好評,知道嗎?」
「笑話,評我的又是些什麼人!具什麼資格?」她說。
「話不能這麼說,凡是扭子電視看節目的觀眾,就有資格批評你,管他是什麼人!」我說。
「施,今天是星期日,一切問題明天才說好不好?」方薇不耐煩起來,「殺人不過頭點地,施,我們又不是打你的工,薪水是老闆付出來的。」
「客氣點好不好?」我還是得賠笑臉。
「哼!」她低頭再繼續做。
「在寫什麼?」
「私人稿件。」
「幹嗎跑到公司來寫?」
「你管我哩。」她浮躁地,「真嚕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