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笑,「對未來她彷彿很有把握的樣子。」
「於夫人不是對每個人都肯說那麼多。」
平平吁出一口氣。
從那天起,平平像是換了一個人,她決定重新振作,把疏忽掉的功課從頭拾起,再次嘗試 去認識新的朋友,唯一可惜的是,體重無法減低,身型不復苗條。 但姑母已經覺得寬慰。
生活剛有點正常,姑母就病發了。
似有預感,她同平平說:「難怪當日我同於夫人說想共你相依為命的時候,她不置可否。 」 平平非常反感,「姑姑,不要把那種事放心上。」
姑母進入醫院動手術,平平卻暗地裡找到於夫人家去,她認得路,她想知道更多。
這一次,來開門的是一名少婦,「我們姓顧,於家搬走有好幾個月了。」
「可知道他們搬到何處去?」
「好像已經移民。」
平平呆半晌,內心苦澀,興致索然地回家。
姑姑在三個月之後離開了她。
這次沉重的打擊反而使平平鎮靜下來。
她不但要應付功課,還需照顧自己起居,晚上在報館找了一份兼職,做到十二點才能下班 ,第二天清早又要起床,公寓已經退掉,住到宿舍去,加緊申請助學津貼,到處奔波頻撲, 使平平心力交瘁。 在一個星期六下午,她實在忍不住,乘車到油麻地區,找到那一列米莊 ,逐間逐間問過去。 她並不完全相信於夫人所說的每一句話,但這一段日子她所受的壓力 實在已經超過她可以承擔,她想知道是否真有梁建國這個人,他彷彿是她唯一的救星。 對 每一間米鋪的夥計她都說:「我找梁建國。」 有人答:「我們老闆姓莊,到泰國辦貨去了 。」 也有人笑,「沒有這個人,連夥計都沒有姓梁的。」
走得累了,平平深深太息。
噫,當日應該追問於夫人梁氏的貴寶號叫什麼才是。
最後平平來到一間叫和利隆的米莊。
她說:「我找梁建國先生。」
一位中年婦女前來打招呼,「哪一位找梁建國?」
平平大喜過望,「你們姓梁?」
那位太太上下打量平平,「不錯,我們姓梁,建國正是小兒。」
平平鼻子發酸,神色異樣,「請喚梁建國出來。」
「你是哪一位?」
「我是他朋友。」
「你請稍候。」
平平緊張得不得了,她要見到他了,他注定是她未來的配偶,她即使還要再等十年,也可 以先同他做忠誠的朋友,他可以聽她傾訴,為她分析問題,分擔她的 寮帕取? 平平握緊 雙手。 等了很久很久,像有一個世紀那麼長,忽然聽見一把清脆的聲音問:「誰找我?」
平平吃一驚,驀然回首,只看到一個六七歲大的小男孩狺c潘僉?
平平的雙眼也睜得老大,「你是梁建國?」
小男孩還頂不耐煩,「我正看卡通節目呢,你為何找我?」
平平耳畔嗡地一聲,強作鎮定,錯了,於夫人的預言統共不對,十年後,平平已經三十出 頭,這名小小梁建國卻不過十六七歲,怎麼可能。 平平連忙站起來,「對不起,我找錯人 了。」 她腳步浮浮地離開了米莊。
回到宿舍,出了一身汗,又累又急,忍不住大哭一場,了結此案。
只有她自己了,以及她的一雙手。
一年半之後平平以一級榮譽畢業,手持文憑找工作到底順利一些,平平並不覺得她比別人 更加吃苦,報館負責人十分欣賞她,平平順理成章成為全職職員。 她再也沒有見過於夫人 ,也忘記了於夫人所說的話。 報館的功夫繁複瑣碎困身,連年輕力壯的平平亦心力交瘁, 她明顯的消瘦,扔下所有的嬰兒肥。 在一次訪問中,平平認識了紗廠少東鄧熊照。
他教會她跳傑巴舞,喝克魯格香檳,吃貝路哥魚子醬,平平認為她在戀愛了,那股喜氣, 連同事都覺察得到。 她份外注意儀容,衣箸配合得無瑕可擊,從前對工作的專注轉移了陣 地,精神全部放在鄧先生身上,一過下午六點就坐不住想下班。 報館一連派下來三個任務 都給平平推掉,一心不能二用,她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本市去追新聞。 四個月後,報館升 的是另外一位記者。 平平聳聳肩,並不在乎。
人家要養家活兒,應該的。
在一個傍晚,平平接到神秘電話,一位女士約她見她,說是有關鄧熊照的私事。
平平不感興趣,「請問你是誰?」
對方心平氣和的答:「我是他結縭十年的妻,特地自紐約回來調查這件事。」
平平不相信雙耳,她十分震動,但是第一個反應卻是托看頭笑。不不不,這個劇情太老套 了,簡直是 慮煥 調,乏善足陳。 她放下電話,發覺鄧熊照站在她身後,他來找她。
他們在報館的會議室攤牌。
多麼詭異,發報機嗒嗒嗒嗒,平平靜默無言。
鄧氏不肯離婚,央求平平不要計較名份。
平平仍然覺得整件事滑稽得不像真人真事,神情恍惚。
她沒有答允他。
回到家中,徹夜不眠,她思想搞通了。
平平失去鄧熊照,失去升職機會,還有,欠下銀行一筆款子,都奉獻給時裝店了。
不但心靈破碎,身體也不對。
每晚淋浴,用很熱很熱的水,擦得皮膚發紅,平平才覺得乾淨。
她開始喝威士忌加冰。
統共似老了十年。
她想起鄧太太說的話:「你幸運,你可以脫身,我不可以,我沒有謀生本領,且有三個孩 子,鄧某這樣的男人,永遠不會做好丈夫,這一個回合,勝利者不必笑,失敗者也不用哭。 」 看得如此徹底,真算女中豪傑。
平平沒有這般本事,她整個人已被摧毀。
她轉了份工作,從頭來過。
出差走遍大江南北,見識廣了,心胸也寬闊,許多從前看不通的問題,漸漸都變得非常透 徹,沒有什麼是她不能應付的了。 升職的時候,平平沒有太大的喜悅,倘若不是浪費了那 些年,早就升了,何用等到今天,走過那麼迂迴的路,看到許多壞與好的風景,到達目的地 的時候,高興還是高興,要她雀躍,已沒有可能。 她也應酬,她也約會,但心裡邊總像少 了一團什麼似的,她並不特別懷念鄧熊照,也不譏笑自己當年天真幼稚,她吃的苦,只有她 一人知道,她不會為自己辯護,然而也不打算寫悔過書,向社會人士討饒,過時是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