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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敢叫計程車,也不想租車,看到有公路車,便問清楚路程。

  「喬治五世酒店。」

  司機是一個胖子,「跳上來。」

  「說什麼?」

  「他叫你上車。」

  柱立轉過頭去,說話的是一個華裔少女,正看著他笑,大眼睛十分清晰。

  「謝謝。」他坐到她身邊。

  「剛來?」

  「是,你呢?」

  少女答:「我在此出生。」

  柱立頷首。

  車子駛到芝勒街,少女站起來,「我姓鄧,在利口福餐館工作,有空來坐。」

  「啊,好好好。」

  少女下車去了,在街上與他擺擺手。

  他看到喬治五世酒店才下車往回走。

  早上十時,店舖已經開門,五光十色,柱立無暇欣賞,沖沖走過。

  他一心一意尋人而來,而且經費有限,只有五天時間。

  他在酒店工作,知道竅巧,所以在附近公眾電話撥到酒店櫃檯。

  「長途電話找區寶全小姐。」

  「幾號房?」

  「請代查。」

  隔一會兒,對方說:「無此人。」

  「區,Au。」

  「對不起,先生,沒有姓區人士。」

  「她是前兩天到的。」

  「抱歉,本酒店無此人。」

  奇是奇在柱立並不是那麼失望,也許,她用家長名字登記。

  「等一等先生,人客的確入住過,可是半天之後遷出。」

  糟,他必不知人客搬往何處。

  「區女士搬到五月花去了。」

  他中了獎。

  想再打到五月花去,身邊已無角子。

  先找個地方住宿。

  往回走,是唐人街,那處旅舍便宜些。

  租好房間,放下行李,他洗一把臉。

  廉價房間沒有浴室,淋浴需往走廊底公用間。

  他到走廊打電話,「請接區寶全小姐。」

  「是一○六五號房間?」

  「是。」

  電話接過去,周柱立緊張起來,他聽到有女聲喂地一聲,就在這個時候,他緊繃看的神經忽然負荷過重,他無法應付,掛斷了電話。

  他閉上雙目。

  他問自己:周柱立,你在幹什麼?

  頭腦漸漸清醒。

  他同她只見過一次面,他就追到倫敦來找她,目的是什麼,希望有更進一步的發展?

  慢著慢著,他們當中豈止隔著一個大西洋。

  真奇怪,要到這個時辰才曉得此行有多麼荒謬。

  他睜開眼睛。

  小客棧走廊燈光昏暗,客人多數老弱,要不,就是似他這樣的過客。

  同五月花酒店的雕樑畫棟,水晶玻璃吊燈不能相比。

  他去找她?

  不要笑死人才好。

  一顆心漸漸平靜,也死了大半。

  他牽起嘴角笑自己。

  出來散散心也好,過去兩年日子過得實在太呆板沉悶,不出來只怕會發瘋。

  他走到街上,看清楚了這個黝暗的城市。

  在名勝區逛到下午,頓覺疲倦肚餓,回唐人街,忽然看到利口福招牌。

  他推門進去,叫一碗叉燒飯。

  女侍走近,「噯,是你。」

  是公路車上少女。

  他朝她點頭。

  叉燒飯來了,碗特別大,肉堆得滿滿,另加送油菜一碟。

  吃完了,付賬之際,聽見少女與店主咕噥,「華英俱樂部又叫外賣。」

  「敝店不送外賣。」

  「可是||」

  「不勝其擾,不能忍耐。」

  「我想,爸,還是再敷衍一次。」

  周柱立一聽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他對那大眼睛少女有好感,他輕輕說:「外賣?我送去好了。」

  少女轉過頭來,一臉感激之情。

  中年人啼笑皆非,「你知是送往何處?」

  周柱立笑,「華英俱樂部,就在轉角二樓。」

  「好,好,尊姓大名?」

  當下他們交換姓名身份。

  鄧氏父女正是利口福店主,另外廚師是表親,當下做好十多碗湯麵,由周柱立挽起送去。

  一敲門就開。

  一名大漢出來,「這次還算爽快。」

  收了面,想推上門,被周柱立伸手一格。

  凶神惡煞,「幹什麼?」

  「盛惠三十鎊正。」

  「什麼,」對方一怔,繼而哈哈大笑,「我們吃東西需付錢?你莫非吃了豹子膽!」

  周柱立仍然不卑不亢地道:「請付錢。」

  大漢正欲發作,身後卻有人說:「付他。」

  「什麼?」

  「另加小費,好傢伙,有膽色。」

  周柱立收了錢,回到利口福,把鈔票交給鄧老闆。

  那中年人目瞪口呆,「這是什麼?」

  「客人付的賬。」

  老闆眼珠子凸了出來。

  周柱立解釋:「大概從來沒有人提過需付錢,所以俱樂部的人不曉得要付賬,一經提醒,他們十分慚愧,便即時付清。」

  少女開頭發怔,後來笑得打跌。

  「大家都是華裔,好說話,況且,也不值得為幾碗麵開到外國人的派出所去。」

  「你是福星才真。」

  周柱立沉默了。

  是嗎,他有運氣?

  不見得。

  「紫珊,斟杯茶給小周。」

  他略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鄧小姐送他出門。

  「你是新移民?」

  「不,只是遊客。」

  鄧紫珊看著他,「願意留下來嗎?」

  柱立一怔。

  「我們父女很需要你這樣的幫手,實不相瞞,他老,我弱,時時遭人欺侮。」

  柱立低下頭。

  這倒是個機會。

  「你逗留多久?」

  「五天。」

  「請考慮我的建議。」

  鄧紫珊回轉店裹做生意。

  回到旅舍,柱立實在太累了,倒頭大睡。

  還是做夢了。

  看到一個雪白皮膚的女孩同他招手。

  醒來,發覺是個陰雨的早上。

  他怔怔地為前途設想。

  回去也沒有意思,不如留下來打一年工。

  從司機到餐館,不能說哪處高哪處低,都是營生,他渴望轉變。

  可以寫信回去辭職,二房東處,一個電話便可退租。

  不如與鄧家談談條件。

  他到走廊底去淋了一個浴,鬍髭刮乾淨,換件襯衫。

  再在利口福出現,鄧紫珊幾乎不認得他。

  鄧伯頷首笑,「原來是個英俊小生。」

  談到食宿問題,還有,薪水若干。

  鄧紫珊說:「工作時間長,很難進修,一進這道門,也別想走出去。」

  「你別嚇唬他。」鄧伯賠笑。

  「這是真的。」紫珊堅持。

  「請說下去。」

  「可是收入還不錯,連小費並不比外頭一個銀行經理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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