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多好。」
一年後,顏永玉再拿起鏡子,看到的是一張年輕的、漂亮的、精神奕奕的面孔。
「你巳痊癒。」
「是。」
「你準備好了沒有?」
永玉吸進一口氣,挺起胸膛,「我會盡力而為。」
「你明日可以出院。」
「謝謝你蘇教授。」
教授溫和地說:「前邊的道路,全靠你自己了,社會上像你這樣受過重創,自鬼門關打個轉回來再世為人的不幸者很多,可是,你看不出來,因為他們也經已康復。」
永玉先是不出聲,隔了一會兒才說:「可是,傷疤是永遠存在的吧。」
教授低聲答:「那自然。」
永玉長歎一聲。
教授又說:「那可怕傷疤,你也要負責。」
永玉苦笑,「教授,你說得對。」
第二天,永玉起得很早,她隨身沒有行李,教授給她一張支票,約是一個月的生活費用,便揮手向她道別。
永玉昂一昂頭,離開那幢小洋房。
她有兩條路可走。
一是去尋找尹克楨,繼纘同他糾纏。
二是尋找新生活。
永玉決定忘記過去。
她在女子公寓租了一間房間,隨即出去找工作。
永玉只有一個月開銷,她必需咬緊牙關上,因身後已無退路。
每天早出晚歸,把她最好一面拿出來去見工。
彼時社會已將人力資源節省到刻薄地步,低級職員,通常由電腦面試。
悔辱?人浮於事,你不屑做,大把人等著做。
永玉總算到生活中酸甜苦辣。
她的學歷本來不錯,只是從來沒有工作經驗,不得不自低層開始。
找到工作,鬆口氣,添置數套新衣,正式上班。
辦公室是一間極大的倉庫,她管生產機器,紅燈亮起,便依照指示開動機器,枯燥無味。
但只要薪酬能夠支付生活費用,永玉願意守著崗位。
機會來了。
一日,機器發生故障,她用電腦請示上司,電腦尋不到有關人士,授權她全權處置。
永玉立刻振作起來,把難題完善解決。
事後抹一把汗,不知何處來的勇氣機智。
可是上層卻感動了。
這個低層管理員是誰?機構運作一環緊扣一環,有一個環節失效,影響至大,因為她一個人的機智,替整個機構省下多少麻煩。
行政部需賞罰分明,否則,還有誰肯替公司賣力。
自進公司以來,永玉第一次見到人。
上司傳她面談。
她在巨型會議室與他們談了二十分鐘,他們告訴她,她升了兩級。
永玉很得體地道謝退出。
要待回到家裹,她才喜極而泣。
薪水不加了很多,可是福利好許多,她有一間像樣的宿舍可住了。
搬離女子公寓時她無限感慨。
小小房間陰暗破舊,堆滿雜物,鄰居身份曖昧,與她格格不入。
終於搬出去了。
在這段日子裡,無人發現過她的影蹤,父母、兄弟、從前的朋友,都當她在人世間消失,也不關心她的下落,可是顏永玉終於靠自己雙腳站走了。
永玉對著鏡子,木著臉,輕輕摸摸面孔。
是我,還是,不是我?
蘇教授好工夫,永玉的五官比從前更秀麗、更年輕,看樣子,她可以好好在工作崗位上奮鬥十年八載。
換一個人,會忙著復仇。
永玉卻沒有。
多謝蘇教授,她此刻是個美女,美女何用復仇、美女只需好好生活。
她的工作上了軌道,所見的同事也越來越多,社交圈漸廣,不愁寂寞。
無人知道她的過去,她也一字不提。
開頭,午夜做噩夢,永玉會看到自己從撞毀焚燒的車子裡爬出來,滿身血污,少了一條手臂,半邊面被炸掉……
驚醍,不知身在何處,滿身滿腦冷汗,嘴巴啊啊發出驚怖的叫聲。
直至發覺睡在自己的公寓裡,才鬆下一口氣。
有時,又夢見尹克楨,她苦地問:「緣何欺騙我又遺棄我?」
在夢中都淚流滿面,不能自已。
醒來又倔強地生活下去。
一日,她聽電腦秘書閱讀報告:「……一共有八個人申請破產,房產由本行接收,」它把那群不幸人的姓名一一讀出:「孫樹亮、侯定賢、尹克楨||」「慢著,尹克楨?」
「是。」
「把該人資料打出來給我看。」
「遵命。」
電腦螢幕上出現的不折不扣是她所認識的尹克楨。
他已婚,正分居,妻子是江湖兒女,嗜賭,照片中的她略見桑,全盛時期明顯地已經過丟。
他周轉不靈,申請破產。
永玉查看尹克楨名下的房產。
不過是很普通的地段,很平凡的住宅,因欠債緣故,被銀行拖返拍賣。
就是這個男人。
慢著,資料上顯示他曾向銀行力面求情,說兩年前他因車禍受傷,不長於行,故難以尋找新的工作,希望寬限云云。
「寬限……」永玉喃喃道。
電腦問:「可是要為此人破例?」
「本公司講的是公事公辦。」
「當然。」
「況且,」永玉對電腦說:「我不認識這個人。」
大家都能忘記最好,彼此已是陌路。
這時候電腦說:「有一則尋人廣告,我想你看一看。」
「為什麼?」
「因為廣告上尋的人,與你同名同姓。」
螢幕上出現廣告原文:
「顏永玉,見報後願你即時前來相認,父親重病,思念甚,母字」,附看通訊地址。
永玉猛地站起來,撞跌杯子。
電腦問:「是找你嗎?」
永玉顫聲答:「是我。」
「我代你告假,你快前去與他們見面。」
「是。」
永玉取過外套,撲著出去。
她要告訴他們,她已經換了一個人,她已經再生。
她顫聲說:「媽媽,我回來了……」
配著一條機械臂,她存活下來,比從前更獨立更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