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做完之後,張家俊回來了,拚命按鈴,我去給他開門,他一來便看到一套箱子擱在地下。
「什麼事?」他大驚失色。
「你該搬走了,家俊。」我說。
「完全是誤會。」他氣急敗壞地。「我知道你看見我們——」我眨眨眼。
「好吧,我搬。」他說,「但是你不能叫我馬上走,我總得找屋子搬。」
「香港上中下三等酒店不計其數。」我說,「何必等?」
他朝我瞪眼:「你怎麼一點情義都沒有?」他責問我。
我說:「你使我想起一個笑話。」我仰頭笑。
「什麼笑話這麼好笑?」他踢開一隻箱子。
「有一對夫婦分居後,丈夫與舞女同居,生下一子,妻子離開香港去唸書。這男的忽然對前妻說:『人家說,我可以告你遺棄。』於是他前妻馬上告他通姦離了婚。這個笑話你說滑稽不滑稽?」
「你是諷刺我?」家俊跳起來,「我覺得我對你不錯!」
「我再說一個笑話。某太太要跟丈夫分手,她丈夫說:『我一向對你很好,你想想,你懷孕的時候我都沒出去玩女人。』你又說這滑不滑稽,彷彿他吃虧了,有的玩沒去玩。」
「很好笑,」他說,「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又不肯跟我結婚——」
「你沒有條件結婚!」我截斷他,「你不能負擔家庭。」
「你太虛榮。」他說。
「太多無能的丈夫都用這種借口來替他們自己開脫,我不怪你。」
「你聽我說:我與那個女人其實什麼也沒有——」
「我沒有吃醋,我只是不想你再住在這裡。」
「好的,」他說,「我搬,你不必再諷刺我。」
「請。」我說。
「好。」他站起來。
「你忘記車匙門匙。」我說。
他無可奈何的把一大串鎖匙掏出來擱桌上。
我替他開大門,他看到門上的新匙,呆住,他問:「你連鎖都換過了!」
我笑笑。
「你這歹毒的女人!」他咒罵我。
我微笑,向他鞠躬。「你出去多多替我宣揚一番,我不會怪你,自古全世界的人都抱著『寧可我負人,不可人負我』的心理。再見。」
「謝謝你!」他怨毒地說。
我關上大門。
這些日子他一直住在我的書房中,住了很久。他是怎麼搬進來的,我也忘了。開頭好像是因回家遠,他說累,便在我這裡睡一個晚上。再後來週末索性不回去,放一套睡衣與替換的衣裳在我這裡,然後乾脆不走了。
我覺得怪悶的,怎麼會變成同居的局面?我一向反對同居,因為對女方太不公平——盡了所有做妻子的責任,而得不到做妻子的權利。而那時因為他向我求婚,所以心腸一軟,便讓他呆下來。
我總覺得一個男人肯向女人求婚,他便有誠意,有誠意的男人實在不算是壞男人。
我當時跟家俊說:「分開住好一點,週末我上你家坐,有時你來我家聽音樂,多好。」
他說:「你這裡什麼都有,從冷氣機,抽濕機到乾衣機,應有盡有,我那裡太簡陋,你去住也不慣。」
我覺得他很會打算盤。
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他偶爾也付一次房租,錢倒不是問題,我有我的朋友,我有我的生活,一向不是別人的附屬品,現在電話他搶著聽,浴室爭著用,電視機永遠扭到他選的播映台——我受不了。
我自由慣了。這我知道。最主要的是我看他不起。多年來社會的風氣是由男人負起經濟大權,現在他靠我,他願意低聲下氣,我還是不願意。
一次一次的攤牌,他還賴在此地不走。
一個週末他用了我的車子,我實在不能忍受,大發雷霆,吵很久,他都一一忍下來。有時我覺得他挺可憐,因為他也沒有在我身上撈到什麼大便宜。
終於因這個混血女郎我可以把家俊趕跑,心中頓時放下一塊大石。家俊人是不錯,奈何不屬喬木類。男人不應怕吃苦,賺三千就該去擠公路車,不必貪圖小便宜而受女朋友的氣而用她的小轎車。
我花了三天才把書房恢復原來的樣子,在抽屜中翻出一張我與家俊合攝的照片,順手便扔進了垃圾桶。現在男女間的事不過如此,一段完結等另外一段開始。
我搬到媚那裡去住了三天。
媚說:「你真厲害,如此這般便把男朋友轟了出去。」
「當然,他吃我,又不是我吃他,他既然讓我親眼看見,我便不能饒他。」
「你當心他出去嚕囌,影響你的名譽。」
「沒關係,明白人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那自然,」媚說,「有你這種女朋友真不錯,一向不要什麼賠償。」
「咄!我是什麼樣的人,他們能賠我什麼!」我笑,「完了就是完了,當時開心過還不夠?相識一場,也是緣分,何必多言語。社會輿論說些什麼,我是不關心的,人們眼睛都雪亮,我理將來的事還來不及。」
「聽聽這種女強人的口氣。」
我也很後悔的,後悔讓他搬進來住。錯了應當學乖,這種事以後不會再發生。
過不久我另外與一個男生約會,也很愉快。
正當我與梁季常開始熟悉,一天他問我:「你是否認識一個人,叫做張家俊?」
「你想知道什麼?」我問。
「他是否與你同居過?」
我笑說:「梁先生,如果你堅持要娶處女做老婆,我不是你的對象。如果你根本沒打算娶我做老婆,又何必查根問底,反正對你的生活沒影響。如果你認為有這種謠傳的女人,不配與你做朋友,那麼請罷。」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梁季常分辯,「我只是覺得奇怪,因為今天上午在公司,忽然一個自稱張家俊的人打電話來,說他與你同居過一段時期,並且勸我不要與你來往,你說怪不怪?」
「你打算跟我繼續來往嗎?」我問。
「我當然不理他,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說,「可是你是否認識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