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時轉頭向我笑笑,使我有大多的不好意思。我暗暗的責怪自己。
這算是什麼呢?還有幾天的工夫,幾天的時間而已,我便要離開這裡了,現在還在攪什麼鬼?
看電影?與一個陌生的男人看電影?算什麼?
國棟如果現在還與一個陌生女人看戲,我會怎麼想?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忽然想到了這句很簡單的成語,我的天,我怎麼可以這樣?
我的心擔得很重。
看一場戲的快感,並不能代替我這種歉意。
而且這個男孩子,他又會怎麼想我呢?
我在他面前,無異的有點賤的,還用說?
他也已經知道我幾天後使要去嫁人的,可是現在,今天──依然與陌生人在一起。
我忍不住了。
我站起來。「怎麼了?」他問。
「我──不舒服,不想看下去了。」我但白的說。
「好的,反正這場戲不好看。」他也站起來。
我們離開了戲院。
「我想回去了。」我說。
他看著我。「你的態度改變得很突然。」他說。
「是嗎?」
「剛才你不是這樣的。」
「但是現在我是這樣的了。」我說,「對不起。」
「沒關係。」他笑笑,「我送你回去好了。」
「謝謝你。」我有點慚愧。
「但是記住,我不是壞人。」他指指自己說。我只好笑了。
「我妹妹,她長得很好看。」我說。
「是的,我看得出來,她的確很好看。」
「她可以與你做朋友嗎?」我問,「她今年十七歲。」
「什麼意思?」他問我。
「我覺得她應該到結識異性朋友的時間了,我也一直答應替她介紹一個男朋友,你願意嗎?」
「我?」他笑了。
「怎麼?」
「我看中的是你!」
「我?」我指著自己問他,「胡說八道。」
「對了,是你。」他說,「我是很但白的。」
我失笑,「仲明,你是個很可愛的男孩子,但是我說過,我有幾天就要去嫁人了。」
「還有八天半,是不是?」他抬起頭來問。
「是的。」
「那也該夠了。」他說。
「夠什麼?」我問。
「足夠時間叫你為我留下來。」他不假思索的說。
「你,」我結結巴巴的說,「你不是開玩笑吧?」
「開玩笑?我才沒有工夫開玩笑呢!」他說。
「這──」
「我說實話。」
「沈先生,我不以為我還會見你。」我說。
「你會的!」
我臉色發青。「不會!」
「如果不會,你今天不會出來,是嗎?」
「今天,我承認,是我自己的一個錯誤!」我說。
「那麼明天──」沈仲明說。
「沈先生,以後我都不會再見你了。」我說。
「真的?」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我實在氣了,「我現在要走了,而且不必你送,沈先生,希望你不要再上我家來。」
「還有八天半!」他說。
我揚手叫了一部車於,車於停下來,我跳上去。
「八天半?」
他還在後面嚷,笑著。
我簡直想哭了,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後悔自己做錯了事,我是不應該與他搭訕的。
今天他送了車子來,我收下,就該與他說再見。
何必請他上樓坐呢?即使為了禮貌,我也應該拒絕他的要求。我怎麼可以跟他出去,與他約會?
他是個漂亮的男孩子,我承認,但是漂亮的男孩子那麼多,我是個要嫁人的女孩子,我這麼做簡直是下賤的。
我內疚。
國棟待我,是這麼的好,我這樣做,等於是欺騙他。
我想到國棟在那邊半工半讀,儲得多辛苦,才得了那麼一點錢,從來不想到自己,只是想到我。
他為我買機票,匯錢來叫我買應買的物品。他對我,真是沒話可說了。
國棟說:「你是我的人了,你不再是你母親的責任。」
所以他寄錢來給我用。
而我卻與別的男孩子在一起。
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好,不是瘟,也不是父下來的。
我應該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我在幾天之後,將會是國棟的妻子。做人家的妻子,行為是該這樣的嗎?
我懊惱了一個晚上,深深的為自己輕桃難過。
在枕頭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第二天早上,妹妹看見了我,很詫異。
「姊,」她說,「你的臉色,好白啊。」她看我。
是的,我想我有足夠的理由蒼白的,她發覺了。
「沒什麼。」
「姊,你不舒服嗎?」她問我,「怎麼會?」
「沒有,沒有不舒服。」我說,「不提也算下」
「昨天好玩嗎?」妹妹很天真,追問著。
「不好玩。」
我的心像被刺了一下似的,什麼好玩?
我這樣身份的人,還應該去玩的嗎?
還應該跟另外的一個男孩子說笑的嗎?
我太不應該了,我這麼做,倒合了媽那句話,「讓國棟家裡人看見了,怎麼辦?」
我有內疚的道理,我的臉,也越來越蒼白。
「剛剛有人打電話找過你。」妹妹說。
「升?」
我跳起來。
「那個要買你車子的朋友,」妹妹說,「怎麼了?」
我放下心來,「啊,他,怎麼說呢?」我問。
「他說他的錢準備好了,幾時可以來拿車子?」
「隨時。」
「那他說明天來。」妹妹說,「他說他沒空再打電話了。」
「好的。」
「這年頭的人,真忙。」妹妹有感歎似的說。
我不答腔。
她說下去:「要找一個男朋友陪著自己,比什麼都難。」
「男人總得工作。」我忍不住說了一句。
「是呀。」她答,「像國棟哥,忙得要命。」
「你怎麼知道?」
「媽說的,媽說:『國棟白天上課,晚上去工作,將來若兒過去了,真不知道會冷寂得怎樣哩!』」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媽怎麼這樣說!」我不悅。
「媽當然是關心你,才會這樣說呷。」妹妹道。
是的,而且媽說得一點也不錯,她是對的。
那邊的生活,我能夠習慣嗎?我將努力,但是我對自己,忽然之間,也缺乏了信心。
而且國棟說得很明白,我們去了以後,不一定會回來,即使回來,也是度假性質,是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