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真的著手籌備起來,要跟那班朋友去旅行。
跑一跑地方,見識無疑是廣了很多,花錢也值得。
所以我也不十分的阻止她,隨她去好了,我想。
反正這個世界可以令她快樂的事情這麼多,也不枉她活得那麼起勁了。
我常覺得阿清無知幼稚任情做作,也許不應該怪她,也許我得了機會比她還壞幾百倍。
只是我從來沒有獲得過機會,好的機會壞的機會。
我就這樣過一輩子,事情不會有什麼進展了吧?
有空我就坐在一張寫字治上,用手撐著頭看小說。
那些小說,一本本的,有些好看,有些不好春。
何清終於上了飛機,她真是一個隨心所欲的人。
我暗暗的佩服她,有幾個女人可以像她這樣呢?
她去了以後,我雖然是清靜了不少,卻也更寂寞了。
阿清要離開一個月零幾天,這些日子,我要單獨渡過。
每天我下了課便把一天的菜帶回家去自己弄來吃。
生活是這樣的簡單,根本沒有什麼好求的,得過且過。
終於有一天,我在街上又碰到了劉天威這個人。
他叫住了我!「王小姐!」他又叫我王小姐了。
我苦笑一下,難道叫人稱呼我的名字也這麼難嗎?
我向他點點頭。
「哪裡去?」他有點氣呼呼的,彷彿跑了一大段路。
這時候的路上已經很冷了,又是黃昏,風很大。
他說:「我們去喝杯咖啡好不好?附近一家不錯。」
「我沒有空,」我說:「趕回去有點事情,對不起。」
「一刻鐘。」他說。
又沒有多少男人會來求我,我何必過了份呢?
我與他到咖啡店坐下,他替我叫了飲料點心。
他還是很周到的樣子,我看著他那張方方的瞼。
「好久不見了,你一直都很忙吧,」他問我。
「還好。」
「為什麼你好像有點討厭我?還是我多心?」他問。
「怎麼會呢?」我笑了一笑。
「我碰了好個軟釘子呢。」他說:「不是嗎?」
「我的確是沒有。」我說:「你是知道的。」
「阿清去旅行了嗎?」他的消息倒也蠻靈通的。
「是。」
「她也不喜歡我,」劉天威說:「不知道我怎麼老開罪女孩子,也許我太蠢了。」
「是嗎?」我淡淡的說:「但是你並沒有開罪我。」
「我太愛阿清,不曉得你知不知道,」他忽然說。
我嚇一跳,他怎麼會選這樣的時間來說這種話?
「也許愛人愛得死心塌地是傻的,所以她討厭我。」
他說得很平靜,彷彿那種痛苦,也是一種享受似的。
我聽得有點傻傻的,從來沒有見過死心場地的人,今天可見到了。阿清竟然有這樣的魅力嘛?
「但是我覺得愛一個人沒有什麼羞恥與面子可言。」他又說:「我便是這樣毫無自尊的愛著阿清。」
我輕聲的問:「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呢?劉先生。」
「你是一個很解人的人,」他說:「而且你是她姊姊。」
「可是我在這個妹妹跟前,不能為你說什麼。」
「不,我沒有要你為我做說客,你不要誤會,我不會這樣想,只要我可以愛她,她不愛我,我也不怪她。」
「她有什麼好處呢?」我問:「你要為她這樣犧牲。」
他笑笑,極之溫和,「我也不知道,知道也就好了。」
「她不會感激你的,也不會欣賞,她只會藉此作弄你。」
「是,我知道。」他還是笑。
我惋惜的說:「那又何必呢?她永遠不會選你的。」
「沒有關係。」他說:「我只在一旁看看,就行了。」
「那多傻.」我說。
「是的,很傻,傻得連我都不會原諒自己。」
「那麼──難道沒有其他法子嗎?」我問他:「你想過沒有?」
「想過了,沒有其他法子。」
「太難了。」我歎口氣,「不可以這樣一直受委屈。」
「我也不想叫阿清愛上我,也許時間過去,我會忘掉吧,希望這樣。」
「你彷彿對自己沒有太大的信心。」我看著他。
「沒有。我發覺與你談談,實在是很不錯的。」他說。
「謝謝你的恭維。」
「不是客氣話,你大概覺得我沒有志氣,故此不喜歡我?」
他是一個相當聰明的人,但是栽在阿清手裡,這是阿清的本事了。
我不出聲。
「說這些話,會不會太坦白了一點?」他問。
「沒有關係,」我說,「你說過我是她姊姊,不是嗎?」
「幸虧我沒看錯,找你發了頓牢騷,對不起。」
「啊,根本沒問題,你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好了。」
他很感激,「有人說男女之間沒有真正的朋友,想來未必正確,是不是?」
我微微一笑,歎口氣,「更有人說女人與女人不可以做朋友,你相信嗎?當然人與人之間的友誼是很難建立的
。」我的口氣變得像文藝小說中的對白。
此刻我的心忽然之間放鬆了,也好,就當他是一個朋友。
一杯咖啡喝了很長的時間,他看看表,要送我回去。
「我自己走可以了。」
「反正我空,送你一陣好了。」他一定堅持著。
散步回家裡,那種情形很尷尬,如果他是女子多麼好。
對著一個男人,始終有種緊張的感覺,手足無措。
要不要請他進屋子裡來坐呢?我回家也沒事可做。
開了口,又怕他誤會我對他有特殊的意思,更糟。
我的心念轉了好幾轉,我終於說:「再見,謝謝你。」
「再見。」他說。
反正即使他進來坐,過一些時候,還是要走的。
那又是為了什麼,要冷清索性一直冷清好了。
他告辭了。
我開了大門,進去,一個人坐下,脫了外套與鞋子。
阿清不在,屋子過好幾天才需收拾一次,反而顯得空。
那些傢俱,款式是舊一點,但是一直保養得很好。
就像我?
如果有一天結了婚,那又該多好。屋子裡便暖烘烘了。
我對丈夫的挑選絕不嚴格,他甚至不必負擔我生活。
我只要他誠心誠意對待我,溫柔體貼,已經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