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我就對他說我有事,馬上要出去。
他沮喪的說:「阿潔,我失了業,阿清又離開了我。」
我的同情心油然而生。阿清離開我倒是知道的。
但是失業呢?失業又是怎麼一回事?他有一份好工作。
「我現在很頹喪,我根本不想工作了。」他說。
「就算在婚姻上不如意,」我說:「也不要這樣啊。」
「我連人也不想做了,我真是後悔。」他抬起頭。
「後悔是於事無補的,你還是振作起來吧。」我說。
他不響。
「沒有一個人會同情頹喪的男人,」我說:「快點振作。」
「阿潔,我求你回來,可以嗎?」他忽然之間說。
我先是一呆,然後笑了出來,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我曉得不應笑,但是我畢竟是笑了出來,不知道為什麼。
「我很可笑,是的,」他說:「我深深知道這一點「。」
「過去的事不能再提,你應該把精神寄托在事業上。」
「阿潔,」他說:「我知道我是獲得報應,真的。」
「快別這樣。」我也只有這一句話,想不出別的了。
他緩緩的站起來,「我知道我可笑,我走了。」
我只好替他開了門,他喃喃的說著話,開門走了。
我真怕他會失心瘋,但是,這個男人,是一個奇怪的男人。
每與我在一起的時候,他心裡面盡掛著阿清阿清。
與阿清在一起了,又嫌阿清對他不夠忠誠賣命。
於是,他又想到了我的好處,這樣子兩頭鑽,會把他鑽死。
我又不能幫他。
奇怪的是,我曾經為他流過那麼些眼淚,但是,現在又覺得這樣不值得。我想我是慢慢成熟起來了。
當他走了之後,我回到房間去,看了看阿清的孩子。
她睡得很好。
她是一個乖孩子,晚上從來不哭,白天也笑嘻嘻。
阿清給她取了個名字,叫做薇明,姓則是我們的姓。
無論如何,她是一個生命,而且,阿清很愛她。
阿清從來沒有愛過一樣東西或是一個人,即使對彼得孩子的父親,也是一種好勝的心理而已。
不過,對孩子,我瞭解她是真正的用了感情。
有一次她對我說:「幾乎要把她打掉了。」她說。
「幸虧沒有那樣做。」我說。
「真是。孩子是孩子,我是我。孩子還是好的。」她說。
她說的不錯,但是有很多未婚母親沒有她的幸運。
她有一份好職業,她又有我照顧,生活一點沒問題。
今天下班,她神色有點焦急。一進門才鬆口氣。
「孩子呢?」
「在房裡睡覺。」我答。
「今天有沒有人來看她?千萬不要給人看她。」
「今天……劉天威來過。」我說:「不過沒有見到她。」
「他來幹麼?」阿清問。
「沒什麼。他情形不大好,來訴訴苦吧。」我說。
「沒有其他的人了?」她問:
「彼得有沒有來?」
我搖搖頭。「怎麼?你見到他了,是不是?他找到了你?」
「他說什麼?」
「他要求看看孩子。」
「他要求與我重修舊好。」阿清說。
我聽了靜默了一會兒,「你的意思怎麼樣呢?」我問。
「不可能!」阿清乾脆的說:「你知道我的脾氣。」
「但是……」
阿清看看我。
我又看著阿清。
我說下去,「但是阿清,孩子到底是他的呢。」
「我可沒這樣想過,孩子是我的,我不願意他看。」
「你不愛他了?」我問:「你一點都不稀罕他了?」
「你說得對,姊姊,吃一次虧學一次乖,我看透了他。」
「你對他一點留戀都沒有?」我問得很緊,很急。
她緩緩的搖搖頭。
我歎了一口氣。
「我已經把這一段惡夢完全忘記了,姊姊。」她說。
「那也是好的,跟著這個花花公子,也不好。」
「誰說不是?他這個人,今天臉色好看,明天不一定好,人無千日好,我何須靠他?」
阿清真的想得很為透徹的,她終於成熟起來了。
「以前我太任性,現在我改變了。」她吁出一口氣。
「這是好的,阿清,你現在的生活如何?」我問。
「很正常很規矩,我珍惜我的工作,我珍惜我的朋友。」
「你上次說你有了朋友?」我問:
「什麼樣的人?」
「很好的,不過感情還很普通,言之過早呢。」
阿清笑了,她臉上還清瘦,但是開朗得多了。
我也笑笑。
「照我以前的行為,如果真要報應起來,可不得了,我現在算是好的了,應該心滿意足。」
「況且又有了這麼可愛的一個孩子。」我補充一句。
「這孩子,」
她堅決的說:「決不讓彼得看上半眼。」
「感情真是很奇怪的東西,去了就去了,不可挽回。」
阿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伸手抱起了孩子。
我與她都超越了一點感情。
她本來走她的路,我走我的,兩個人大不相同。
現在她的結果與我也不一樣,我希望她可以獲到幸福。
至於我自己,我覺得我目前已經夠好夠自在的了。
我是個要求一向都不高的人,我過得很滿足。
我們姊妹倆,好像有了真正的瞭解與諒解的了。
彼得又去求過阿清幾次,但是阿清的心念很堅決。
她完全不為彼得所動,這一點我佩服她,這是她的好處。
叫我心腸硬起來,是比較難的,因此誤了許多事。
但是對劉天威這樣的人,我也學得像阿清。
阿清是個奇異的女人,她有她生存的一套。
我與她不一樣。
但是我有信心,她會把薇明帶大,她會追求到她要的。
而我,我忽然想起我有約會,有人約我去看戲。
我還是不要想得太多了,傭人馬上就要開飯,阿清抱著孩子在哄她。
我又有了新朋友。
目前的生活不是更好嗎?我實在沒有什麼要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