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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頁

 

  志英不出聲。

  「考了入學試沒有?學位頂緊俏,別托大,還有,姨父知道你們的事嗎?」

  兩姐妹沉默。

  表姐搖搖頭,同她們吃一頓豐富的下午茶,又讓姐夫送她們回去。

  到了黝黯的地庫,志英拆開信封一看,見到一張支票,這不是意外,意外是支票面額上的五位數字。

  志英還以為燈光昏暗,眼花。

  世英說:「沒錯,我們遇到恩人了。」

  「這張支票假使由父親寫出來,我們可能還要冷笑。」

  世英黯然道:「現在也不會了。」

  「才多久?才一年前罷了,我們在老父前誇下何等樣海口,說什麼如不錦衣決不還鄉。」

  「老父?他才不老,他一對兒子才兩歲。」

  「可憐母親沒享過一天福。」

  「志英,人的命運各有不同,我們不該為這個同老父大吵。」

  「我同意,我們不應妒忌他重新獲得一個完整幸福的家庭。」

  「可是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完全被遺棄了,充滿自憐,悲忿不已。」

  「我也是。」

  「也沒想到移民手續那麼快批下來,不走也不行。」

  「還有,節蓄一下子花光,流落異鄉。」

  「睡罷,明日早班。」

  「我們不是有錢了嗎?」

  「小姐,這夠你一年還是半年花?不見得次次上山去借吧。」

  志英歎口氣。

  真沒想到錢那麼重要,但凡說一個月用一千幾百就夠,對物質無所求的人,大抵都沒有接過帳單吧,背後有支持他的人,自然樂得講清高的風涼話。

  她們姐妹倆險些兒連肥皂衛生紙都買不起了。

  支票兌現後第一件事便是買一瓶沐浴露及一盒牛油,在超級市場,世英落下淚來。

  「這是幹嗎,你還在觸景傷情?我們不在這裡買,隔壁那藥房足足便宜五角錢。」

  世英用手抹去眼淚,「你說得是。」

  志英講她:「人有三衰六旺,何必介懷,我們還年輕,掙扎十年八年,一下子就住到山頂去了。」

  「你真樂觀。」

  「不樂觀,行嗎。」

  雖然年輕力壯,一天工作下來,也還腰酸背痛,躺床上,覺得人生沒意義。

  不過房租付清了,還有電話電費單,並且買了郵票寫信,存積許久的大件髒衣物,也可以到自助洗衣鋪洗乾淨,她們暫時鬆口氣。

  午夜夢迴,真正後悔傷了父親的心。

  真笨,還當著繼母同他吵,更加給了人家借口,好名正言順同她們開仗。

  志英記得她大聲指控父親:「你根本忘記母親以及她的恩惠,她白同你捱了十多年,她臨終前怎樣請求你照顧我倆,如今你當我們是眼中釘。」

  也許是事實,講出來卻未免太老土了。

  父親再婚時她們已經十七八歲,已算是大人。

  繼母不費一絲力氣便贏得此仗。

  世英說:「不必內疚,無論你說了什麼,或是不說什麼,她總有辦法叫我們知難而退。」

  現在她們離家八千哩。

  過兩日,玉表姐的電話來了,笑嘻嘻,「志英,你那手速記生疏了沒有?」

  「操練一下就可以回來,表姐,你要人效勞,我隨傳隨到。」

  「你表姐夫有個朋友新近投資移民,在此地開了一家出入口行,想用個可靠的人,我一想便想到你,這是地址,」她說一遍,「你明日下午去見見老闆程先生。」

  志英囁囁說:「我沒有當地經驗。」

  「做個一年半載不是有了嗎,總得熬過這段日子。」

  「是,我明日就去。」

  「世英那裡呢,我會替她留意。」

  「謝謝表姐。」

  「星期天我們一家挺寂寞,老夫老妻又無話可說,你們要是賞光,大家聚一聚。」

  志英沒聲價答應下來。

  那日世英遲回來,打開門,一臉笑容。

  「有什麼好笑?且說來聽聽。」

  「我的師傅趙國慧君也移民到本市來了,我與她見過面,她人面廣,關係好,已把我薦到中文報館上班。」

  「年初你到那邊去找工作,不是說額滿嗎?」

  「最近有好幾個人回流,拿到護照,重返香港做事。」

  「那多好,世英,我真替你高興。」

  志英開心得淚盈於睫。

  算一算,二人共在快餐店做了三個多星期,恍如隔世,幸虧只是自己負擔自己,沒有家累,否則不堪設想。

  世英感慨地說:「父親再也不會認得我們。」

  「我心安理得,我又沒有墮落。」

  「什麼叫墮落?這個社會笑貧不笑娼。」

  「果然,」志英大笑拍手,「怪起社會來了。」

  以前,這兩個年輕女子愛買什麼就買什麼,花光了薪水向家長要,父親略問幾句使老大不高興,如今可不敢放肆,卑微薪水居然有剩。

  志英的老闆程先生已吃了不少洋妞的苦,她們習慣公事公辦,慢吞吞,過了五時正,人仍在辦公室,已不肯聽電話,一個如此,個個如此,換人也不管用。看到志英口齒伶俐,做事爽利,六點鐘了還在電腦前查資料,差些沒感動落淚。

  為著留住她,便即時提供額外福利:「志英,星期三下午我放你到杜格拉斯學院去修公司秘書課程,連星期六上午及星期一晚上,一個禮拜上三次課,五年畢業,別嫌時間長,有志者事竟成。」

  念英回家想了想,也只有痛下苦功才會有前途,從前一直吊兒郎當,因為覺得不日可承繼父業,現在知道那個希望已成泡影,不得不靠自己。

  一個星期上三天課,再也沒有時間看電影睡懶覺了,且絕不能半途而廢,非咬緊牙關熬下去不可,待畢業出來,經已年老色衰。

  想到這裡,意志力稍弱的人真會痛哭失聲。

  不過,志英往好處想,時間總會過,人遲早會老,學得一身本領,又怕什麼人老珠黃。

  就這樣決定下來。

  春夏還不覺得苦,秋季一來,就覺得地庫冷。

  這時表姐說:「我私人買了一幢公寓,就在市中心,兩房一廳,地方不錯,租八百五,你們去看看。」

  世英去看了回來,同志英說:「是幢豪華公寓,剛入伙,樓下還有暖水泳池,應該租一千八百元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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