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開始營業了。」他把地址說一遍。
「馮先生,有空大家見過面。」
「下個禮拜行嗎?」
「呃,我查查空檔才覆你好嗎?」
那邊不欲勉強,便岔開去說別的:「日子過得真決,哲文去世已一年多。」「是,你懷念他嗎?」
「我還穿著他送我的凱絲咪外套。」
詠詩輕輕歎口氣,不欲多講。
對方見沒了話題,問候兩句,掛了電話。
詠詩看看記下的地址,擱到一旁。
她並沒有再同馮醫生聯絡。
偏偏是熱天易傷風。
秘書同她說:「隔壁有位王醫生,給的藥,吃一天就好,何不去看看。」
「一天就好?」那麼大的誘惑。
詠詩放下文件,立刻走到隔壁。
沒想到走廊那一頭有兩間診所,兩位醫生,一位姓王,另一位姓馮,叫馮淵。
名字好熟,詠詩嗯一聲,是他,是哲文室友,沒想到與她也是鄰居。
反正看醫生,不如看熟人。
詠詩推開馮醫生診所玻璃門。
候診室一個病人也沒有。
「醫生不在?」
看護答:「在,這位小姐什麼事?」
呵,生意那麼差。
詠詩笑道:「我感冒發燒。」
看護也笑,「小姐,馮先生是心臟科醫生,不看感冒。」
原來如此,又冒失了。
詠詩馬上說:「對不起,失敬。」預備撤退。
可是身後有一把聲音喜悅地說:「詠詩,是你。」
詠詩轉過頭去。
她看到一位五官清矍的年輕人。
「馮醫生?」
「正是在下。」
她與他握手,「幸會幸會。」可是,他怎麼一眼就知道她是章詠詩?
馮氏回答了她的問題:「我看過你許多照片。」
詠詩歎氣,是,她有空總寄照片給周哲文。
馮醫生溫和地笑,「其實,我也懂得診斷傷風。」
詠詩抬起頭來,不知痣地,語氣駱縱,同平日的她大有出入,「我要吃了一天就好的藥。」
馮醫生笑,「我試試看。」
詠詩的傷風要捱過週末才痊癒,可是她見了馮醫生卻不止一次。
嚴格來說,他們不過通過兩次電話,可是詠詩待他不客氣,一說就說心中話,異常寫意。
病好之後,他約她聽音樂。
坐了廿分鐘,詠詩便說,「那幾把梵啞鈴像殺雞。」
以前她會忍耐到半場休息時才找個婉轉的借口。
馮淵笑笑,陪她離去。
他倆去看了場精彩的科幻電影。
詠詩說:「形式不重要。質素至要緊。」
馮淵頷首。
「無論做什麼,總要做好它。」詠詩還補一句。
隔不多久,詠詩的母親便問,「你找到新朋友了吧。」
詠詩一怔。
奇怪,難道看得出來?
「氣色好多了。」
「是個普通朋友。」
「別太挑剔人家。」
這句話另一個意思是「人家不嫌你就好」。
母親太希望看到詠詩成家。
她又說:「過去的事,不要去記得它。」
詠詩抬起頭來。
呵母親大約都知道吧,瞞不過她的法眼。
「有機會讓我見見他。」
忽然之間,詠詩覺得這不過是母親一個卑微的願望,於是說:「一定。」
母親從來沒見過周哲文。
沒想到馮淵先把詠詩請到家裡去。
那是一間老房子,裝修卻是簇新的,老傭人做了極精緻的三菜一湯,馮淵的母親已經去世,只餘父親,對詠詩非常客氣,與她談了一會子唐詩,喝了碗湯,便退到書房去了。
詠詩喝多了一點香檳,只覺十分鬆弛,到偏廳坐下聽音樂,一時沒有離去的意思。
馮淵把窗簾拉開一點,「詠詩,來看這月亮。」
詠詩過去張望,「嗯,真美,那麼大那麼圓,你看,那裡是桂樹,那個是吳剛。」
馮淵忽然想念母親:「家母已不能賞月。」
詠詩很坦然說:「可是她已與日月同在。」
「你真的那樣想?」
「當然,她已經天眼通,無所不知。」
「可是,為什麼我從來沒有夢見過她?」
「因為這個世界的事已不再使她煩惱,而且,世間數十年不過短暫匆匆,彼此很快就可見面。」
馮淵點頭。
詠詩覺得是時候了,她輕輕說:「那些信,是你寫的吧。」
馮淵轉過頭來。
「哲文給我的信,全由你代筆吧。」
他不語。
詠詩說:「沒關係,告訴我好了,我一早已知道。」
「是,」馮淵說:「的確出自我手筆。」
「謝謝你。」
「不怪我冒昧?」
「那些真是好信。」
「詠詩,你文筆也極佳。」
「信呢?」
「你叫我丟棄。」
「你有無扔掉?」
「沒有。」
「有沒有帶回來?」
「一共五十二封,全收在一隻盒子裡。」
「你怎麼會回答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
「開頭是因為哲文沒有空,他請我代答。」
事實並非如此。
周哲文連信都不拆,隨意扔在客廳的茶几上。
這個人一到紐約,已把女友丟在腦後。
馮淵不敢說出來,怕詠詩窘。
「你是基於同情嗎?」
「不,是因為你的信寫得實在好,我渴望讀,也渴望回復。」
他問周哲文:「我可以讀這些棄信嗎?」
「請便。」周哲文頭也不抬。
以後,凡是章詠詩有信到,先在茶几上放幾日,馮淵見無人理會,才拆開閱讀回覆,沒想到一年就是這樣過去。
「周哲文這個人——」詠詩說到一半。
馮淵給他接上去:「他不是一個壞人,可是,他也不是一個重感情的人。」
詠詩亦覺得這樣的批評很中肯。
她低下了頭,「那樣年輕且有前途的生命。」
「是,真可惜。」
詠詩說:「家母想見你。」
「我隨傳隨到。」
真奇怪,這一對男女,在沒有見面之前,已經通過好幾十封信。
然後,他們就訂婚了。
詠詩的同事們嘖嘖稱奇。
「章小姐凡事低調,終身大事亦不例外。」
「以前她好像有一位醫生朋友在紐約,就是他嗎?」
「不不,」詠詩的秘書說:「這回我是媒人,一次感冒,是我叫章小姐去看醫生,她是那樣認識馮醫生的。」
「可是馮醫生是心臟科醫生。」
「咦,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