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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我在走廊等了一整晚,其它記者都走了,我乘著看護調班沒留神溜進來,藍先生,請你回答一個問題好嗎?」

  籃和平是個好人,猶疑一下,「只一個問題。」

  「三個。」記者又得寸進尺。

  「不,說好一個就一個。」

  「那,藍先生,請問你捨己為人的勇氣從何而來?」

  藍和平想一想:「第一,我沒有捨己,我肉身還在這世界上,第二,任何人碰到那種事,都會作出同樣反應。」

  記者小姐說:「我不相信——」

  「喂,你是怎麼進來的?快給我出去,進深切治療房要穿口罩外袍,你這樣會妨礙病人健康。」

  一陣擾攘,記者小姐被趕了出去。

  藍和平有點惆悵。

  護士說:「藍英雄,你多多休息。」

  藍英雄?

  真要命,每個人都那樣叫他。

  和平漲紅了臉。

  在漆黑中過活,因不能做別的事,容易胡思亂想。

  看護走了以後,和平悄悄自床上起來,慢慢摸到浴室裡去。

  他漱了口,剛想出來,聽見輕輕的腳步聲。

  他仰起頭,想聽仔細點。

  「誰,咪咪?」沒人應。

  看不見,是天底下至不方便的事。

  也許沒有人,還早呢,起碼要到中午,才會有人來看他。

  和平回到床上,側躺著,想心事。

  鼻端忽然聞到淡淡一陣香氣。

  房裡難道真的有人?

  他又撐起身子問了一聲,「誰?」

  「是我,藍先生。」醫生回答。

  不,不是醫生。

  「房裡只有我同你兩個人。」

  「啊。」

  「別胡思亂想。」

  「我此刻除了胡思亂想,好似已無其它事可做。」

  「那麼,試把自己當一個作家,構思一篇長篇小說,你平時看不看小說?喜愛哪一類小說?」

  「我專愛偵探兇殺故事,還有,鬼故事也不錯。」

  醫生駭笑,「那不行。」

  「科幻呢?我也喜歡看科幻。」

  「你不如在腦海中寫一個愛情故事。」

  和平笑了。

  護士進來替他量過血壓,讓他服藥。

  「來,今日你坐在輪椅上,我推你到花園去走走。」

  「我情願用雙腳走。」

  「聽話。」

  「醫生,我想拆了紗布就回家,我除出看不見之外,什麼事都能做,回家我至少有收音機及電視作伴,鄰居也可以來看我。」

  「權且忍耐一下。」

  「真悶。」

  「是,暫時不能玩電子遊戲機了。」醫生頂幽默。

  和平只得陪笑。

  他不是不心急如焚的。

  愛情故事?

  眼睛完了,愛情也完了。

  醫生離去之後,和平又似聞到那股香氣。

  他想起來,這是古老的林文煙花露水,母親生前在夏季最愛用這個。

  和平心念一動,「是母親嗎?」

  他十二歲的時候母親因病逝世,醫生一早已經把真相公佈,母親一直很勇敢地與病魔糾纏,可是終於也知道不行了,把阿姨們叫來。把略好的衣服分掉。

  她只是不捨得和平。

  「和平,」母親說:「媽媽看不到你大學畢業與結婚生子了,有點不放心呢,真是沒奈何,呵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她落下淚來,「和平,請記住世上好人比壞人多,可是也要提防壞人。」

  和平懷念她,至今想起母親,總要傷心。

  「媽媽,是你來看我嗎?」

  沒有回答。

  和平輕輕說:「媽媽,此刻你也是天眼通了吧,你一定可以看得到我的生活十分豐足充實,媽媽,你在天之靈保佑我恢復視線。」

  那股香氣隱沒了。

  和平忍耐著在醫院裡住了一個星期。

  這個星期,大概比平日的一年還要長。

  同事們由天天來變成隔天來,最後醫生宣佈拆紗布時,連咪咪都不在。

  醫生宣佈的消息壞透了,第一次手術失敗,需要再做一次,和平聞訊十分平靜,可是醫生走後,他失聲痛哭。

  正覺孤寂彷徨,那股香氣又來了,似圍繞著他,像安撫他。

  和平漸漸平靜下來,「假使不是媽媽,也一定是天使吧。」

  大眼來訪。

  「和平,咪咪被公司派往東京數日,走前連收拾衣服的時間都沒有,回來再同你賠罪云云。」

  「呵沒關係。」

  然後大眼空泛地安慰他,「第二次手術一定能做好。」可是聲音裡沒太大信心。

  第二次手術之後,和平決定回家休養。

  同醫生吵得很厲害。

  「也許我的視線永遠不會恢復,我不能在醫院裡過一輩子。」

  醫生只得放他回家。

  和平獨自住在小小公寓內,他記得什麼東西放在何處。

  總比在醫院自由,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喂金魚及喝咖啡。

  鐘點女傭會為他做一些簡單的食物,每天下午。阿姨的車與司機會來接他往醫院診治。

  這次手術再不成功,就會成為廢人了。

  和平變得沉默、固執,脾氣也壞起來。

  咪咪公幹返來,即時去看他,他一打開門,把咪咪嚇一跳,短短數日,藍和平似變了一個人。

  只見他于思滿臉,精神委靡,瘦了好多,走路時雙手摸索著活脫脫似個瞎子,而且,一件球衣穿反了,衣服上濺有咖啡漬子。

  公寓沒開窗,空氣也不流通。

  震驚之餘,咪咪沒逗留多久就走了。

  她離去之後,和平發脾氣,把桌上所有東西都掃到地下,然後累極而睡。

  是輕輕的音樂把他喚醒,不,是那股熟悉的香氣。

  十成是他的幻覺,不過和平心平氣和起來。

  這樣不懂得忍耐,算是什麼好漢呢?

  他起來,發覺音樂是真的,並非幻覺。

  誰開了收音機?鐘點女工來過,已離去,不會是她,那麼是誰?真是他自己忘了關。

  他伸手去摸茶杯,猛地想起,杯碟已被他摔破,唉,自作自受。現在還要怕碎片刺破腳底。

  他扒到地上去揀拾,地下一塵不染,咦,怎麼一回事?再摸桌上,發覺杯碟全在,且已有人替他泡好一杯香茗。

  和平陷入沉思中,這一定是天使。

  恐怕眼睛再也不能痊癒,故上帝派來天使幫他。

  他長歎一聲。

  公司最長的病假是半年,和平悲觀起來,之後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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