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詠恩啼笑皆非。
「媽媽,看我份上,不要再與尊胡來往。」
「你的意思,月華,其實是:媽媽,請勿與任何人來住,請守在家中,孤獨到老。」
「不,我才沒有那麼自私。」小月華氣急敗壞。
「談話到此為止。」
母女倆還是第一次鬧得這麼不愉快。
幸虧還能開心見誠說出心中話。
稍後月華對自己衝動的態度非常後悔,母親一直是十全十美的母親,事事以她為重,也許就因這樣寵壞了女兒,月華要求母親一心一意,心無旁騖,一發覺她尋求新生活,便覺得受傷害,便設法叫母親打回頭,太自私了。
母親芳華正茂,尚有一大截豐盛人生路要走,女兒憑什麼阻止她,即使同年輕小伙子約會,又如何?
小月華慨歎一聲「媽媽長大了。」
媽媽行事不再要徵求她同意。
媽媽不再受她控制。
月華只得靜觀其變。
大學裡課外活動極多,對沈詠恩來說,全是不可多得正當娛樂,她捨不得放棄,每一項都想參加,只愁沒有時間。
她已經沒有工夫全副精神與女兒討論冬季該換哪一隻睥子的電毯子。
小月華當然遺憾。
不過最令她安慰的是,母親並沒有單獨約會尊胡,女兒開始對母親有信心,沈詠恩一定有辦法應付新生活。
母女倆和好如初。
兩人越發似姐妹。
初春,沈詠恩對月華說:「講師說我會計不錯,建議我轉會計系。」
月華提意見:「太吃苦了,你又不打算掛牌,壓力過重,失去學習樂趣。」
「講得很對,我一於婉拒。」
「媽媽,我也有事請教:有人想我結伴到紐約走一趟。」
那一定是個男生。
沈詠恩沉吟,「孤男寡女,你已經準備好了嗎?不如明年再說吧。」
月華也點頭,「說得對。」
母女倆關係日趨文明。
月華覺得母親入學以後,與女兒的地位彷彿日益平等,兩人之間,沒有什麼是不能說的了。
這是好處。
沈詠恩笑問:「還後悔薦母親入學嗎?」
「我不薦你,你自己也一樣會處理。」月華也笑。
沈詠恩看看女兒說:「復活節你父親會前來探訪我們。」
「真的?」月華喜出望外,母親思想的確比從前開明。
「也該聽聽他有何話要說,畢竟,我們不是仇人。」
月華鼓起掌來,學習,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好事。
晚兒
二O三七年。
大都會。
許冠彤下班,問妻子:「晚兒今天怎麼樣?」
許太太自電腦熒屏及鈕鍵中抬起頭末,「老樣子。」語氣平淡。
晚兒,是他們十六歲的獨生女。
許冠彤在四十二歲那年才生下她,因此取名晚兒,指晚來的孩兒。
許氏伉儷是志同道合的昆蟲資料研究專家,結婚多年,感情融洽,為了事業,並未想過生兒育女,晚兒的蒞臨,是一宗意外驚喜。
當下許冠彤問:「晚兒呢?」
許太太答:「出去了。」
「心情仍然壞透?」
許太太點點頭,大惑不解,「真正奇怪,干科學的父母,養育的女兒卻似藝術家,情緒如許不穩。」
「晚兒自小如此。」
「會不會是隔代遺傳?」
「一隔三代咱們許家也沒有干文藝工作的人。」
許太太感喟:「那麼一定是那著名的代溝,我們生她的時候已經老大。」
「胡說,」許冠彤不承認,「張某,蔣某,莊某他們也都是中年生子,人家就沒這麼煩惱。」
「許是因為愛瑪的原故。」
許冠彤不耐煩:「愛瑪只是晚兒的保姆。」
許太太的聲音仍然很平靜,「但是你知道孩子們,有時為一隻狗一隻貓,都會動真感情。」
「不是孩子了,她剛考入聯合國科技學院,明年春假一過,便得入學。」許冠彤說:「更衣吧,王教授在等我們呢。」
許太太連忙應,「是,我馬上準備。」
他倆盛裝出去赴宴。
過沒多久,許晚兒便回來了。
一進門,她便聽見電子感應器同她說:「你好,晚兒,你父母不在家,晚餐已經準備好,今夜電視節目不壞,九時半播放的『人類之足跡』特別精彩。」
晚兒在寬敞的客廳坐下,落寞的說;「又只得我同你。」
「是,自從愛瑪停工之後,只剩下我。」
晚兒斟一大杯果汁喝,不語。
「晚兒,或者,你應當結交一些同齡朋友。」
晚兒笑笑,不語。
「人類需要朋友呵護關懷,你不該獨處。」
晚兒站起來,「多謝關心,我不會有問題。」
她朝臥室走過去。
誰都看得出她心情壞到極點。
晚兒悶聲不響倒在床上,眼睛看看天花板,雙手枕在頭下,半晌,她起來走到書桌前坐下,同她的私人電腦對話。
「剛才,我去看過愛瑪。」晚兒按下字鍵。
電腦螢幕打出字樣:「愛瑪近況如何?」
「她不中用了。」
晚兒忍不住飲泣。
電腦似知道晚兒傷心,故安慰道,「天地萬物,均有壽命,壽終則自世上消失,生老病死,乃天理循環,不宜過度悲傷。」
「可是,愛瑪是帶大我的保姆。」
「我知道,你們相處十六年。」
晚兒淒苦,「我捨不得她。」
「人之常情。」
「愛瑪愛我。」
「是,她的確是位盡責的好保姆。」
「她從未打過我一下,從未責罵我一句,她以無窮無盡的精力以及智慧來帶大我,」晚兒哭,「她又是我最好的朋友。」
「晚兒,你很幸運。」
「她現在要離我而去了。」
「晚兒,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我心中充滿悲傷,我實在不捨得她。」
電腦至此忽然顧左右言他,「晚兒,麥可多久沒來了?」
晚兒擦乾眼淚,「好幾個星期。」
「你們還有沒有見面?」
「有,今早在學校碰見他。」
「為什麼不同他談談?」
「我試過,一開口就被他截去話題,整個小時,他都說著足球隊裡的是非,他的煩惱比我的還要大還要多,我反而成為他訴苦的對象。」
「可憐的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