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班見吧。」
我說好。
這個傻小子,我是多麼想聽到他的聲音,早知不回娘家也罷。
子超是不會明白的。
那天下班,匆匆趕回家,他又在聽音樂。
我很放心,同他說:「有空約瑟想同你見個面。」
「約瑟,是你那好朋友嗎?」他除下耳機。
「是的,」我說,「他很想見你。」
「你同他約吧。」他又戴回耳機。
我好笑,「多日不見,你也不想多與我說幾句話?」
他已經沒有對我加以注意,雙手在空中揮舞,作其指揮音樂狀,不用猜也知道,他在聽沙拉昔蒂的吉卜賽歌。
我要找約瑟的時候,母親阻止我。
「為什麼?」我問。
「外頭傳得那麼厲害,你沒聽到?」
「傳什麼?」我睜大雙眼。」
「三姨婆四姑姐還有六嫂她們全聽說過了,紛紛過來轉告我,我正生氣呢。」
「氣什麼?說呀,媽媽。」我催她,「別賣關子。」
「說你的婚姻出了毛病!」
「什麼毛病?怎麼我自己都不知道?」
「謠言呀,說你有了新男朋友,天天在外頭見面,摟著肩膀,把頭靠在他身上,又搭他的車子來回公司,你的丈夫一氣之下,已經到美國去了。都是這一兩天我聽回來的。」
我站在那裡變成一個木頭人。
我的天,「這不是指約瑟嗎?」我叫出來。
「所以呀,你還約他?」
「可是我光明正大,為什麼不能約他?我是約他與子超見個面。」我大聲說。
「別人知道了,又該說你同男友丈夫談判了。」
「咦,這些人的想像力怎麼如此豐富?」
「不由你不服!」
我說:「子超到美國是因為開會,約瑟只是我的好朋友,我坐的平治是父母的車子,怎麼他們會說成一團糟?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女人,又不是大明星,這些人為什麼造我的謠?」我拍著桌子
「我也不知道,光是為解釋,我幾乎說破了嘴,」媽媽說:「我怕子超家知道這件事。」
「事?什麼事?根本什麼事也沒有。」
「人的耳朵特別喜歡聽謠言,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一震:「子超有沒有聽到?」
「自然有人說給他聽。」
「該死。」
「不怕,你同他解釋,他當然相信你的為人。」
「我最討厭解釋。」
「不由你不願呢。」媽媽說:「好漢不吃眼前虧。」
我倔強,「這些人無理取鬧,我才不去為他們煩惱,事事解釋越描越黑,有什麼好處?」
「藏在心裡,更不妙。」
我笑笑,「子超不是那樣的人。」
「你別把他估計太高──」
「真的,媽媽,他是一個高貴的人,他相信我,也相信自己,他不會瞎疑心。」我還是在笑。
媽媽瞪起雙眼,「有這樣的人?幹麼不活在神話裡?」
「你自己愛聽是非,愛說是非,自然不相信世上有不好此道的人類。」
「你真是不煩?」媽媽直問:「還笑呢,你呢。」
「當然不煩,子超有子超的優點,時窮節乃現,現在你看到他的好處了。」
媽媽點點頭。
那日回到家,約瑟來電話。
他劈頭便說:「聽到我同你的謠言沒有?無稽。」
「不無稽怎麼好算謠言?」我笑。
「我更加想見子超,免得他誤會。」約瑟懊惱的說。
「他不會的,」我說:「他當然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明天你有沒有空?我在家做涮羊肉,你來吃好不好?」
「好,一言為定。」
我覺得約瑟也大方得可愛,非一般蚶蚶蠍蠍之輩。有些男人也怕吃虧的,生怕給別人佔了便宜去,一點點小事四出訴苦解釋,老怕輿論對他不利。見鬼。
我與鐘點女傭在下午就開始準備,做這個做那個,下午約瑟來了,子超與他熱烈握手。
兩人寒暄幾句,便說到我。
約瑟說:「我待芷君如妹妹一樣,自小看著她長大,她小時候最愛訴苦,我時時同她說:『芷君呵,做人千祈不要抱怨,也不要解釋。』」
子超忽然縱容的說一句:「她到底年紀還輕,經驗不夠,有時嫌我溫吞水呢,但是年來很有進步。」
我說:「我都忍得生大頸泡了,他還說我毛糙。」
子超說;「約瑟寵你是因為他不常見你,我老寵你,你就變怪物了。」
我既好氣又好笑:「卞子超,我認識你這麼久,今天你的話特別多。」
「見到你的老朋友,我也高興呀。」子超說。
那日一頓飯,大家都吃得很高興。
約瑟後來單獨與我見面,很坦白的同我說:「我對你是有私心的,我這次回來,就是要看看我敗在什麼人的手上──」他一本正經地。
我漲紅了面孔。
「──六年來只有你知道我的情書不斷,」他笑,「結果你還是嫁了別人。回來聽伯母說子超對你頗為粗心大意,我就更加不服,後來見你,又似乎有難言之隱,自然是不放心。」
「不,我很愛子超──」
「當然,我現在可知道了。小公主心中發牢騷是一件事,愛丈夫卻也是事實。」
我笑。真的,他說得對。
他正顏說:「芷君,如果你心中還有疑惑,我勸你去盡。」
「啊?」我不大明白,抬起一條眉毛。
「子超你是挑對了。他誠然是一個高貴智慧的人,我自問做不到的事,他都可以很理智的處理。」
「是嗎?」我很高興聽到他稱讚子超。
「那日涮羊肉,他趁你忙的時候,很有技巧地向我表示,那些故事他全聽說了,一點意見都沒有,叫我不要介壞。」
「是嗎?」我嚇一跳,「他有那麼深的城府?」
「不是深,而是宰相肚內可以撐船。」
我聽得心花怒放,「謝謝你!約瑟,謝謝你。」
「我死心了。」他笑著說。
那日回到家,子超還是關在書房內聽音樂。
媽媽做好火腿片拿來,一進門使說:「我那高貴的女婿呢?」
我呶呶嘴。「在書房裡呢。」
「候門一入深如海。」她笑說。
我說:「高貴什麼?也只不過是個像男人的男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