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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頁

 

  到時大駕光臨,只得那位老同學及外國人。

  不相看也是個相看的格局。

  外國人依然故我地瀟灑,長褲襯衫,配條浦昔拉底的碎鑽項鏈,出奇別緻的配合,我放下心來。

  瀟灑或活潑或豪爽得過份,全部變為神經兮兮十三點,外國人永遠適可而止,一點不著痕跡,捉不到半絲錯。

  她一頭秀髮剛洗過,還半濕,濃厚地散在肩膀上,她打趣自己:「像不像大野洋子?」

  我連忙替她梳一條自頭頂一直編下來的松辮子。

  她閒閒問:「最近做些什麼?」

  「什麼也沒做,」我自慚形穢,「混日子。」

  「不見得,孩子都這麼大了。」

  「孩子自動會大的。」

  「不要妄自菲薄。」她笑。

  我坐下歎口氣,「也想看本正經的書,一打開,頭馬上痛,呵欠一個接一個,連主角名字都讀不出來。」

  「你看的是什麼書?」

  「馬爾蓋斯,我都買了全套在那裡,看不到三頁,精神又轉到秘聞週刊上去。」

  我們大笑。

  外國人躺在我家沙發上打盹,用墊子擱臉上遮光。這就是不化妝的好處,行動自由。

  那位老同學帶了兩盒蛋糕來。

  我早己做了三種點心,吃到下個月也吃不完。

  他指指沙發,意思是:她?

  我點點頭。

  他走過去,坐在她對面。

  我咳嗽一聲,她把座墊移開,微笑著打招呼。

  氣氛還過得去,外國人並沒有把小時候的冷淡帶進成年,不過老有點心不在焉,精神並不集中,對該位男士並無眼前一亮,他沒有什麼希望。

  未了也沒要人送,自己駕車打道回府。

  家中剩下近一百塊蛋糕,不知如何打發。

  我同丈夫說:「其實那位先生條件不錯……」

  「告訴過你,不錯是不夠的。」

  人家對她很滿意。

  「別再多管閒事了。」

  太太們都愛做媒,因她們在小圈子內生活,自覺幸福非凡,便生出有福共享的偉大念頭,認為有人接收才是生活真諦,非常天真。

  我也是天真的一份子。

  他們在事後並無聯絡。那位先生,沒多久便成為一位女畫家的愛婿。

  我很唏噓,把外國人當普通一個女子來欣賞是不夠的。

  自此之後,我沒有再為什麼人介紹異性朋友。

  丈夫說得對,真是一宗吃力不討好的事。

  外國人對異性的態度,又那麼冷淡。大概理想的對象還未出現。

  我問過她:「要怎麼樣的伴呢?」

  「伴?我朋友很多,什麼樣的伴都有。」她微笑。

  「我是指終身伴侶。」

  「我並不需要。獨自生活很逍遙。」

  「晚上怎麼辦?」

  「睡覺,我沒有失眠,白天為生活像只猢猻般滿山走,晚上一倒在床上便熟睡。」

  「睡前呢?」

  「看雜誌書報電視,要不在外應酬。」

  「一輩子不結婚?」

  她不肯再說下去,表情頗有點夏蟲不可以語冰的樣子。

  或許她已有男友,不想說明親友聽。

  她永遠是我們這一堆人裡最時髦的一個,大家密實的時候她公開一切,等到現在事無不可告人之際,她又是最沉默的一個。

  親戚中好幾對夫妻正鬧離婚。

  表妹那一對至今尚有商有量,卻無法在一起生活,分手仍是好朋友云云,不知做朋友可以做到幾時,大抵做到表妹夫再找到女友為止。

  表姊卻與表姐夫大打出手,因他外頭有人,吵得天下皆聞,她日日約了人訴苦,也不管是誰,嘩嘩嘩說了再講。奇怪,並無人笑她,大抵認為她那樣的人說那樣的話是應該的。

  如果外國人透露一言半語,肯定立刻被人當笑話說一百年,因為外國人太強,再苦也得維持鎮靜,不可失態,但人們對於表姐的要求是不一樣的。

  連表哥也要與妻子離婚,同學六年,結婚十年,孩子都小學畢業,仍得分手。

  什麼時候輪到我們?我並不那麼肯定。

  也許外國人是對的,她什麼都見過,婚結不結無所謂,生活愉快至重要。反正結了也要分開,倒不如像她那樣。

  漸漸覺得外國人偉大之處,她總比我們著先機,咱們磨磨磨,好不容易看清楚一個問題,她早已實踐,不可思議、聰明。

  她幾乎沒成為我的偶像,故此見面的機會也頻密一點。

  她不大肯出來見人,所謂見得多,也不過是一個月一次。

  她老說:「別將我神化,我也是逼不得已走走,才走出一條新路來,現在很多女性也跟我一樣。」她笑,「離婚都離得七七八八,也早已不流行同居,反正生一個人,死一個人,生活越簡單越好。」

  每當過年,最羨慕外國人,連花都不必插,更不必拜年,備果盒,辦年貨,放假就是放假,真正的休息,沒有親戚上門,她自己也不必往親友家串門,多好。

  丈夫說:「當然,否則怎麼叫她外國人。」

  什麼是非都沒有,她根本不是這些人,管你們在背後怎麼說她,眼不見為淨,她要做的事多著呢,才不擔心旁人怎麼看她。

  以前人們會說:「年夜飯都沒處吃,多孤苦寂寞。」

  現在因為同類型的人越來越多,才不愁沒伴。

  今年農曆年,她在家做火鍋,我本想去還她,誰知不曉得多簡單,店裡把肉類都給她切好,只要把菜洗一洗,便可以下鍋,朋友帶著禮物一個個上來,談笑風生,我都不肯離去」。

  在家要,我這個做媳婦的年年要服侍公婆吃三餐,婆婆很疙瘩,只只菜嫌味道不對,傭人很生氣,她也不高興,加上孩子們的喧嘩,使人頭痛,「新年一連三天假,是我一年一度的大考驗,書房一桌麻將,客廳又一桌,又嫌我們的牌不順手,要自備那種特大的廣東牌,震耳放聲,所以我巴不得避到外國人家中去。

  在她那裡,熱闖也別有格局,客人妙語如珠,再普通的話題也變得精采萬分,大家是知心朋友,唇槍舌劍也是對事不對人。

  在家中,我略有倦意或不耐煩,一些嫂子就冷言冷語:「五嫂特別清高,五嫂看不起我們,五嫂是文藝青年出身。」務必把人說出火來,幾十年親戚做下來沒有一點真心,真令人心冷,她們老是怕人笑,於是光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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