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忽然我很溫和的說:「她是美國費城出生的,如果她改行做女演員,她會成功。」
「嗯」女秘書敷衍著我,「她有一張很上鏡頭的臉。」
我並不指她的面孔,我是指她在生活上的多彩多姿,變幻無窮。
女秘書跟我說:「我請假的事你批准了?」
「請假?請什麼假?」
「我要結婚了。」
「呵,恭喜恭喜。為我找到替工沒有?」
「找到,」她說:「你不會後悔的,那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
「別玩得太瘋,早點回來。」我說。
替工是一個沒有太多生活經驗的小女孩子,當米凱拉翩然蒞臨,把卡片遞給她的時候,她驚得呆掉。
她跟我說:「王先生,有一位歐洲的公主來探訪你。」
我很驚喜,沒想到她真的還會來。我迎出去,而這一次,米凱拉看上去還真像個公主。
她全身上下光鮮得不得了,化妝明艷!金髮仔細地修飾過,鑽石項鏈閃閃生光,我覺得她在走運,氣色都不一樣。
「好嗎?」我問。
「我嫁了人。」她答。
「很有錢?」我問。
「嗯。」她點點頭。「特地來看你,想把些東西還給你。」她拉拉皮裘的襟,灰綠色的大眼睛在帽沿的細網下探視我。
「你還欠我什麼?我不明白。」
她打開小巧的鱷魚皮手袋,把一枝都彭筆與一個都彭打火機取出來,放在桌上。誠然,它們是我的東西。
「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她說:「我也沒有將它們當掉。」她聳聳肩,「現在還你。」
「謝謝。」我說:「看到你的環境好轉,很替你高興。」
「王,謝謝你的幫忙,可是你知道,一個人自小沒學過好,以後要學就很艱難了,你明白?」
我點點頭。
「你真的明白?」她把手搭在我的手上,渴望迫切地問。
「你為什麼一定想我明白?」我問。
「因為你是唯一對我好的人,從來沒有看我不起。」
她還是很天真,對我竟這樣信任,我益發羞愧。
她說:「我要走了,有車子在下面等我。」
「勞斯萊斯?」我問,「不,林肯,他是美國人。」她說。
「祝你好遲。」我說。
「你也一樣,王,好運。」
我們握手,她把我的手握得很緊,而且眼睛有點濕潤,我不期然吻一吻她的額角。
她仰一仰脖子,使她下巴的線條看上去更秀麗,然後她走出我的辦公室。
新來的女秘書睜大眼問我,「她真是公主嗎?」
「不是公主,」我改正她,「女大公,ARCHDUUCHESS,奧地利親王的女兒。」
「真的?」
「真的。」我說。
「叫什麼名字?」
忽然我記得她的全名了,我說:「她叫米凱拉馮荷茲勃羅林動。」
「嘩!」女秘書好人出不了聲。
為什麼不是真的?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做一個假的公主可比做真的公主困難得多。她憑真功夫打入社交圈子,受盡多少白眼辛酸,今日她坐在林肯裡,成則為王,敗則為寇,你管得了她的一切從何而來?如果她的鑽石是真的,那麼她就是真的。女人的時價每分鐘不同。
惆悵的是,我相信以後再也看不見她了。
工作如舊,酒會與舞會多得不勝枚舉,我開著公司與商行,自然要出去社交應酬。
在一個酒會中,站得腰都酸了,藉機會走到冷角落去吃點東西,看見一大堆男士們圍看一個女人。那女人有極白皙的皮膚,黑髮,碧綠眼珠,穿一件真絲的寬袍子,飄飄狀仙。
我問:「但是誰?」
「沙琳納。」他們說。
我失笑。「沙琳納是女沙皇,她是俄國人?」
「她自己說是。她可以派給你聽——如果沙皇政權沒給推翻,她將會是嘉德琳七世。」
「哈利路亞!」我說。
我自管自吃三文治。
幾時有空,我也把我的祖宗十八代查一查,說不定還能與乾隆皇帝攀上點關係——是可以的,或許我們姓王的祖宗曾在宮內出入過。
我歎口氣。
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頭看,簡直受寵若驚。這不是嘉陪琳女皇七世嗎?
「你好。」我說:「小姐。」
她驕傲地說:「不是小姐,是陛下。」
「是,陛下。我可以為你做什麼?」我問。
「能請我喝一杯酒嗎?」她問。
「當然,陛下,」我臉上一點也不像開玩笑,「最好的酒,隨你喜歡。」
我心中是淒然的,我始終忘不了米凱拉那雙灰綠色的大眼……我如此無情地拆穿她的西洋鏡,而她始終認為我是個君子人。她嬌小的身軀……
身邊的聲音響起來——「你一定認為我是假冒的,是不是?讓我派給你聽——」
「不,」我溫柔的說:「我相信你。為什麼不呢?」
她有點錯愕,但馬上鎮靜下來,向我媚笑起來。
我應該相信。
做人在真假間,要求不要太高。
我問這位女沙皇:「請問陛下要喝什麼酒?」
前妻
君平在半夜自殺。
我聽了電話,轉過身又睡。我知道她死不了。明早去看也是一樣的。
可是尊起床,燃著一枝煙。
我問:「怎麼?陌生枕頭陌生枕,睡不著?」
他看我一眼。
我溫和的問「你要不要去看她。」
他接熄煙頭:「明早也是一樣的。」
我說:「反正你睡不著,去看看她也好,也許她想見你,不然不會差人打電話來。」
「明早吧。」尊說。他按熄了燈。
我說「明早你還是要上班的,不如現在去看看她。」
尊說:「每個月自殺一次,有誰那麼空閒天天去看她。」
尊說得一點也不錯,君平在過去半年中照例每月半夜被親友送入醫院。
我問:「她為什麼要自殺。」
尊說:「我怎麼知道?」
我說:「她是你的前妻。」
尊翻一個身,不再出聲。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睡熟,但是我卻睡得很好,事不關已不勞心。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第二天尊與我如常起了,他送我到辨公室,我請半小時的假到醫院去看君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