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淡淡的答:「她一向很會打扮,人也長得好看。」
我很高興我不願意尊心中有恨。
可是他接下去說:「但看人不能看外表。」
不過尊還是有進步,至少他現在可以客觀地提到君平。
他對我說:「只有你,裡子與面子一樣好看。」
「別肉麻。」我白他一眼。
「句句是真,找若有半句假話,叫我不得好死。」
我的腹部逐漸隆起,尊說懷胎十月是讓做父母的有十個月的時間慢慢計劃。
我們有時也出外吃頓飯看場戲。
秋天到了,我說我想吃大閘蟹。
章納罕,「你一向不貪嘴,怎麼今天會想起這個?」
「人家說孕婦專門挖空心思想吃奇怪的東西。」
「既然如此,我們出去吃一頓,不過別吃太多這種蟹對皮膚無益。」
「知道了。」
我們在吃蟹的店裡又碰到君平。
真是無巧不成書,她與一群朋友在一起本來是蠻開心的,見到我們,面色一沉。
我馬上跟尊說:「我們去別家。」
尊奇問:「為什麼?這店又不是她包下的,我們這麼避開她,彷彿心虧似的不好。」
這也說得對。
我們又坐下來。
我說:「君平今天很漂亮。」
「噓,吃蟹!無端端發什麼咒!」
他笑了。
尊與我在一起,眉宇間的陰霾一日少似一日。
君平卻跑過來我們這桌,手中拿著酒杯晃著說:「來來,我敬你們一杯。」
尊淡淡的抬起頭來,「請坐,不必客氣。」
君平坐下來。
尊終於肯跟言平說話了,人家說恨一個人手要比愛更大的力量,尊一直恨君平,到今日他能心平氣和的對待她,由此可見她在他心目中已經不再重要,所以我反而心安理得起來。
君平很意外,但是她終於在我們對面坐了下來。她脖子上的鑽石閃閃生光。
我想聽尊與她說些什麼。
尊懇切的開口:「君平,我們分手已有三年了,我求求你,你就饒了我吧,這個人在你眼中,還有什麼價值呢?罵,我被你罵過,打,也打夠了,侮辱更是家常便飯,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是不是你覺得你自己是太陽與空氣,我離開你就非氣絕不可?可是我沒有死,相反地我活得很好,所以你就處處再跟我過不去,找麻煩?你這個人也未免太過份了,你到底想怎麼樣,不妨說個清楚。」
君平的臉色由紅轉到白,由白轉到青。
尊說:「我不想再與你講道理我只想求你饒我。但凡人做事,總有個目的,你的目的何在?是否要讓我一輩子不得超生?是否想與我重修舊好?是否嫉妒我與現在的妻子過得很快樂?抑或想我再離婚。」
君平不出聲。
「你自己不快樂,就非把全世界的人也整得不快樂,我實在不明白,不過我並不想研究你的心理狀況,我只希望你不要隨意意對我們加以白眼,隨意走到我們面前胡鬧,因為你沒有這個特權,我決定先懇求你,如果你不接受,我就再採取強硬態度。」
君平無言,取起酒杯走開。
我說:「你又對她凶了。」
「她這樣子沒完沒了的下去,誰也受不了。」
「或者她——還愛你?」我試探。
「不,她只是妒忌。來,吃蟹,別讓蟹都泠了。」
我笑笑,已沒了胃口。
尊問:「為什麼不吃?」他的胃口像是好得不得了。
我們很快離開那間飯店。
結果君平在那夜又自殺了。
君平的家人打電話來,我說:「不關我們的事,再見。」
尊說:「明天到電話公司去轉個號碼,省得煩。」
我說是。
君平自然沒死。
我很納罕她在這三年中竟沒有找到好的男朋友。如果她有男朋友,我們這邊就可以省下不少事。
孩子出生後我與尊的關係更鞏固更融洽,一切過得順利而平凡。
很久沒聽到君平的消自。沒有新聞便是好新聞。
尊說:「這麼久沒自殺……怪想念她的。」
「真刻薄。」我說。
「希望兒子不像我。」他說。
兒子是他的命根,都讓他寵壞了。
生孩子的過程,現在想起來,簡直不寒而慄陣痛、掙扎、手術室,都像惡夢,孩子出生時卻把整個局勢扭轉過來,看看嬰兒還粘著血塊的臉,忽然感動上帝製造生命的微妙,喜極而泣。
我發覺我是真正活看的。
尊說:「做一個普通人是最最快樂的。」
我問:「以前你的生活那麼豪華……你可有想念?遊艇、勞斯萊斯、鄉村俱樂部、英美同學會……」
「我不過是別人家中的一個長工。」他淡然說:「有車時做車伕,上遊艇做船夫,要不就服侍少爺小姐們吃喝,寧為雞口,莫為牛後,我為什麼下做自己的主人?」
我又放下一層心。
他忽然說:「好了,我警告你,你對我的試探也已絰夠了,我無法再忍受你對我不信任,要是你的態度再不改良,小心我揍你!」
我不出聲。
他問我:「是不是因我是個二手貨?」
「是,」我答:「因你不是處男。」
他笑得不得了。
我們的生活就像一般小夫妻的生活平淡中樂趣無窮。
「一天早上看報紙,」尊忽然跳起說:「看看,君平找到買主了。」他揚著報紙。
「是嗎?什麼意思?」我問。
「君平訪婚的啟事。」他說。
我接過報紙,一看,果然,君平宣佈訂婚了,到像是個洋人,英文名字。
我說:「很好,我替她高興。」
尊笑:「如今我可脫苦海了。」
君平發請帖給我們,我們送了禮,由我出去買的禮物——一對手刻水晶的蠟台。但是我們沒有出席訂婚宴。這也是體貼她。
後來她就再婚了。
我在街上碰見地。她的態度很好,她恢復了信心,打扮還是那麼優雅。她對我客客氣氣。
「孩子好嗎?」她問。
「我們都老樣子,你呢,你好不好?」我問。
「還好,」她側側頭,「我現在的思想搞通了。」
我笑,「這話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