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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頁

 

  她說下去,「家明始終愛的是我,是嗎?即使他結三次婚,他愛的還是我,是嗎?」

  「是的。」

  她緊握我的手,然後慢慢她眼中的色彩褪去,緩緩的褪去。

  我問:「你要見邦嗎?邦在外頭。」

  她已經聽不見了,她仍緊握著我的手,但她已經聽不見了。我哭。她的手漸漸涼,護士過來,把我們的手拉開,為她覆上白布。

  我說:「請讓我看看她的臉,她生前是出名的美女。」

  護士把紗布從她臉上解掉,她左邊臉上劃了一個很深的十字,肉裂了開來,血跡已經乾了。

  小三生前一定要戴十字架,她是一個壞教徒,但她一定配著十字架。

  我抬頭:「你們將把她怎麼樣?」

  護士說:「洗一洗,包好,火葬。她沒有親人,只好由我們來辦。」

  我把手放在小三的額角上,她是多麼的勇敢,我是多麼羨慕她。但是她忘了一件事。家明並不記得她,她打過一個電話到家明家去,家明連她的聲音都沒認出來。但是當她臨死的一剎那,過去一幕幕的上來,她居然認為家明是最善待她的,她要見家明,家明與邦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但是她臨終時眼睛內那一剎那的光輝。家明如果看見,也會感動的吧,感動那麼一會兒,然後明天又跟太太去看電影了。

  護士說:「奇怪通常服安眠藥過量的人,灌救了也不會再醒,昏迷至死,她倒是醒了一下。」

  我從房裡走出去。

  邦居然還坐在那裡。

  他站起來。

  我說:「她死了。」

  我一直走出醫院,走得並不快,他慢慢的跟在我身後。

  「你要喝咖啡嗎?」他問我,聲音是沙啞的。

  「不想與你一起喝。」

  「你那麼恨我嗎?」

  「邦,請你不要以為每個人都要急著愛你恨你。」

  「與我喝一杯咖啡。」

  「為什麼?以前也有女人為你死過,一個舞女,一個舞女也是一條生命,再無知的生命也還是生命,她沒有死掉,她被救活了,現在她紅透半邊天,這都是你告訴我的,現在多一個小三,有什麼分別呢?你可以去告訴別人,有兩個女人為你死過,一個死成功了,一個求仁沒得仁。」

  「我只要一杯咖啡。」

  「用一個銅幣,打公眾電話約女友出來,邦還會約不到女人嗎?」我平淡的說:「早班中班晚班的都有。」

  「我怕!我害怕!」他忽然歇斯底里的叫起來,「我害怕!」就在街上叫起來。

  「你怕?就像那天晚上,你夢見了鬼,你抓住我脖子上的十字架不放?你記得那個晚上嗎?你現在也怕嗎?不必要,小三早看穿了你,她心中沒有你,她不會來找你。」

  「但是她愛我!」邦說:「她說過的。臨走她還說她愛我。」

  「真的嗎?我也記得你說過你愛我,人說過的話都得算數呀?那多辛苦,說了還不是忘了,算什麼呢?」

  邦在我前面走著,他長長的腿,穿著褪色的牛仔褲,很久很久之前,他愛我。他連換一件衣服也要問過我。很久很久之前,他愛我,他喜歡我穿一件小小的短皮夾克,戴一頂小小的絲絨帽。但那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他的頭髮還是那麼美,他的肩膀那麼寬,他是一個美麗的男孩子,但是他沒有良知。

  他沙啞的喉嚨問:「你能回來嗎?」

  「不。」我毫不加考慮,「那公寓原本是我租下來的,屋契上面寫的是我的名字,屋內一切是我佈置的,你在我之前做過什麼,我不能計較,與舞女同居兩年我也不計較,但是在我之後的事,我覺得是一種傷害,收拾殘局是最愚蠢的事,過半天一天,自然有扯皮條的人會把新的女人送上你家門去,女人都一樣的,以你的程度來說,女人都一樣的。」

  「你別挖苦我了。」

  我失笑:「我挖苦你?你居然聽憧了?我要回去休息,一早出來,我的睡眠不夠。」

  他擦著我的肩膀:「你難道不愛我了?」

  「沒有人再愛你了,為什麼你不去坐在池塘邊,天天照著尊影,天天念著:「我是多麼美麗!每個女人都愛我,每個女人都會為我而死。「說不定天神宙斯會把你變成一束水仙花。」我推開他。

  「你不愛我了。」他彷徨的說。

  「我愛你的時候,你可沒有珍惜過,小三愛你的時候,你也沒有珍惜過,甚至是那個舞女愛你的時候,你也不見得珍惜過。你不是最愛你母親嗎?回家抱看她親熱去,同時叫你那個寡母不要再心理變態了,與你每一個女朋友作對,挑撥離間,我開頭還以為她這些日子苦哈哈是怎度過的,現在我可明白了,是摟著兒子過的。」我握著拳頭,沉聲說:「滾開!永遠滾出我的眼前,我不恨你,但是你的樣子令我作嘔!」

  邦轉頭看我。他哭了。

  我看過他哭,我看過他的一切,他的笑,他的跋扈,他的頹喪,我懂得他比懂得自己還多,但是此刻已經完了。

  「再見。」我說。

  「你到什麼地方去?」

  「小三的家。」

  「我能去嗎?」

  「我不覺得有這種必要。」我說:「她是教徒,自殺的教徒是進不了天堂的,你一向怕鬼,你還是去新加坡舞廳去找你門女神吧!」

  「你難道不能原諒我一點點?」

  「我坦白跟你說吧,邦,她至死沒有叫爹,沒有叫娘,更沒有叫你,像你這樣的男友,她多的是,你不要以為在小小一個遊戲中你羸了一仗,她會記得你一輩子,她並沒有要記得你,你去了也是白去,邦,你可以說是第一次浪費了時間。」我叫了一部街車就走了。

  在車上我呆呆的看著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屋宇。呵小三,那時候如何你在咖啡廳坐下來又要喝可可水奶油又要熱狗香蕉船,如何的歡笑,然而人生也不過止於此吧。今天是星期日,原本我們可以在香港酒店吃芝士蛋糕的,原來。但是生命逝去了,我茫然的想,我還不懂得心痛,心痛是慢慢來的,心痛像癌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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