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請你原諒我
諾琳很小的時候,就聽過這首流行歌曲。
母親像是特別喜歡它,諾琳可沒有那樣的品味。
歌詞異常奇怔肉麻,諾琳卻聽得會背!真是有趣,整首歌這樣說:
「請你請你原諒我
分離不是我的錯,
不要恨我,不要恨我,
我比你難過,難過。」
完全是上一代的風情,上一輩子的語言。
十八歲那年諾琳出外留學。
母親懇求她。「留下來陪媽媽。」
「才四年而已,我每年暑假都回來。」
她非去不可。
關家住在老式公寓內,地方寬敞,但是沉悶,一個老傭人一做三十年,諾琳出生之前二十年她就在那裡,只會做三種菜兩個湯,堅持用手洗衣服,但是又抱怨衣服來不及洗。
母親的孀居生活刻板,每天找親友聚會搓小麻將,她們好像有一個俱樂部,風雨不改。
關諾琳希望有自己的天地。
關太太無奈,紅著眼睛鼻子送諾琳上飛機。
諾琳到了倫敦,受到文化激盪,眼界大開,像是找到了世界之匙,樂不可支。
功課忙得不得了,她又特別喜歡逛美術館與圖書館,還有,同學們又勸她加入戲劇組,她又愛上曲棍球,整天忙。
一日,與母親講長途電話,忽然聽兒熟悉的背景音樂,原來她還在聽那首歌。
好似換了一個歌手,是新人!聲音有點無奈,輕輕地喃喃自語:「請你請你原諒我……」又不是那麼討厭了。
母親忽然把歌聲關掉。
「是收音機嗎?」
「不,是錄音帶。」
「讓我聽聽。」
是思鄉,連這種流行曲也變得好聽起來。
母親再開啟錄音機,已經是另外一首歌,只聽得那歌手如泣如訴地唱:「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等得花兒也謝了。」
諾琳忍不住嗤一聲笑出來。
母親問她。「暑假幾時回來?」
「八月中。」
「你不是五月底就開始放假嗎。」
「我要到歐洲去。」
「你先回來再說。」
諾琳在電話中討價還價達二十分鐘,終於達成協議,先去意大利,再回家,然後陪母親去日本。
她這才鬆一口氣。
最好不用回家,陳維君就不用走,她父母屆時會來探望他,陳家在倫敦有房子。
他請求諾琳。「回去一星期好回來了。」
諾琳笑。「母親會生氣。」
「我陪你去見她。」
「還沒到見家長的時候。」
「何故?」
「她想我學業有成。」
陳維君沒好氣。「真古板。」
「噯噯噯,不得批評我慈母。」
陳維君噤聲。
「我自幼喪父,全靠母親一人千辛萬苦帶大,我需額外遷就。唏,你可想去意大利?」
「歐洲已經逛膩,我們去南美洲,你肯定沒到過馬達嘉斯嘉大島吧。」
「你同仙蒂洛肯鹹去好了。」
「我與她已無來往。」
「我不相信。」
「喂,我並非一個說謊的人。」
諾琳笑笑。
陳維君高大英俊,且同文同種,是同學中條件比較好的,況且他經濟情況不錯,不比一些苦學生,連買報紙、陳皮梅的零用錢也無。
不過,他也深受洋女歡迎。
回到家,發覺母親有點憔悴。
「哎唷,才四十出頭,為何未老先衰,速速振作。」
諾琳陪她上美容院,買護膚品,做健體操。
「人一搓牌就老得快,別老釘著牌桌。」
「諾琳,有你在熱鬧得多。」
諾琳內疚。「媽,我為學問。」
「那麼,登上泰山,可有小了天下?」
「有呀!像是回到袖珍國般,人矮了一截,公寓小如白鴿籠,街頭那麼狹窄……」
「噓,千萬別在親友面前露出這種意思,人家問起,要說:踏遍天下,還是家裡最最好。」
「這當然也是真話。」
諾琳陪母親去東京旅行。
七天行程縮為三天,匆匆返家。
「無甚可看,奇怪,忽然覺得乏味。」
「以前你不是最迷東洋?」關太太訝異。
「小時心智未開,況且,次文化比較容易接受,你看他們何等崇法崇美,我不如直接融入歐美文化。」
「好像眼界大開呢!」關太太揶揄。
「是,差好遠,我想回去準備新學年。」
「明年媽媽來看你。」
「好極了。」
「有男朋友嗎?」不知想問多久,到這時才開口。
「約會的男友可真不少。」
「大方點,莫教人請茶請飯。」
「才怪,人家約我,當然由人家請客。」
關太太笑。
諾琳忽然想起來。「媽,那首流行曲呢?」
「什麼曲子?」
諾琳哼起來。「請你請你原諒我……」
關太太恍然大悟。「啊,那首,」有點汗顏,那麼俗氣。「早不聽了。」
「現在興什麼?」
關太太順手開啟錄音機,一把悠揚溫柔的女聲唱:「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愛你有幾分……」
這是一把可以教人沉醉的歌聲,可是諾琳卻情願有人叫她原諒他。
她嗒然,時代曲就是這樣,今年時興這個,明年流行那首。
依依不捨地與母親分手。
諾琳並沒有叫陳維君來接飛機。
她回校註冊,辦好手續,坐在飯堂喝茶,一抬頭,便看見陳維君與仙蒂洛肯鹹摟著進來。
兩人不知多親熱,四條手臂纏著對方的肢體,難捨難分。
諾琳十分震驚,她自問無法在這方面滿足陳維君,中西有別,直至永恆。
她深深失望,心底有一絲淒惶悲哀:他說謊。
完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他說謊,為著想一人踏兩船,傷害別人,在所不計。
她連忙別轉了頭,站起來就走。
可是陳維君已經看到了她。
他連忙撇下那一個上前與諾琳招呼。
「提早回來了?」笑得不知多尷尬。「也不通知我。」
諾琳也笑笑。「那邊有人叫我。」
「你都看見了?」
諾琳若無其事道:「看見什麼?」
陳維君暗叫糟糕。「我晚上打電話給你。」
諾琳轉頭匆匆離開是非之地。
那天晚上,她一個人坐在中央圖書館內找資料,一直沒有回家。
她不知電話有沒有響,為著那樣的一個人,把插頭拔掉似乎是小題大作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