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只是笑,「消息已經帶到,我告辭了。」
三天之後,何少明籍故脫稿。
編輯部立即找人頂替,把何氏專欄一筆勾銷。
李錦昌問副刊同事:「何某反應如何?」
同事答:「頻頻找老闆說話。」
李錦昌感慨:「我一早提點他,這並非我們搞鬼,此乃卜先生主意,不拿他開刀不行,近年來本報副刊脫稿成風,一天總有三四個專欄開天窗,長此以往,不是辦法。」
「副刊沒有何少明,不是損失?」
「世上沒有誰不行呢?」
「咦,何少明有續稿到,並附有宣誓書,以後誓不脫稿。」
「姑且信之,向上請示,看上頭肯不肯多給他一次機會。」
何少明到底是何少明,一枝生花妙筆自有群眾基礎,報館為著讀者著想,網開一面。
可是何少明仍是何少明,總無存稿,需日日追,編輯部只覺筋疲力盡:「少明兄,多寫三日,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那怎麼行,我要是明日死了,豈非不值,白寫那麼多存稿」,「少明兄——」,「不用多講」。
如此這般老脾氣總是不改,編輯部徒呼荷荷。
一日,李老總正忙,何少明忽然找上門來。
這是一個不得不應酬的人,「少明兄,什麼風吹來,請坐。」
何少明說:「下星期我將與家人乘輪船到歐洲旅行。」
「不要緊,豪華輪船一定有完善傳真設備。」
「我想多交幾篇稿,免同事們辛苦。」
李錦昌愣住,抬起頭來,懷疑耳朵出了毛病,有話沒聽清楚,「什麼?少明兄請再說一遍。」
「我打算改過自新,」何少明重重吁出一口氣,「不再叫你們煩惱,出發之前,會多交幾段。」
李錦昌幾乎沒流下淚來:「皇恩浩蕩,這真是讀者的福氣。」
何少明抬起頭來,看著天花板,過一會兒說:「最近出版部同我說,拙作銷路,已大不如前。」
李錦昌一邊陪笑一邊、心中忐忑不安,似有不良預感,一直傳說,只有在一種情況下,人的性格會變,還有,其言也善,他連忙說:「少明兄,不必寫那麼多,一天一段已經足夠,不必改變作風。」
何少明無言,稍後離去。
報館在十日後接到何少明在旅遊途中、心臟病發的消息,同事們匆匆撰寫痛失英才特稿,只有李錦昌一人坐在牆角發戰。
忽然之間有編輯提高聲音:「看,何少明,有傳真稿件到。」
「噫,一段、兩段……共有四段,終於等到他的存搞了!」
「這一定是他病發之前一天做好的。」
「唉,也許就是交存稿的壓力使他、心臟不勝負荷。」
一位編輯大惑不解,「這四天存稿還有什麼用呢,多麼不值,原本他可以用這三兩個小時去尋歡作樂。」
自該剎那起,李錦昌決意他一天只做一天事,一日只交一日稿,何少明起先說得對,存稿要來何用?
原宥
那陌生男子在地車中接近朱燕珊,「小姐,我有一事相求。」
他打扮斯文,語氣誠懇,可是燕珊還是給他嚇了一跳,十分疑心充滿敵意地看著地。
那人連忙取出一張名片給燕珊,她低頭一看,是劉關張律師樓的關旭明律師。
燕珊仍然非常警惕,「有什麼事,快說。」
地車轟轟,人擠著人,真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朱小姐,我知道你在宇宙貿易公司上班,你的同事馬少光是我老同學。」他笑一笑,「所以我不算白撞,朱小姐,我有一事相求。」
燕珊好不訝異,此君一表人才,很明顯且年輕有為,有什麼事要低聲下氣求一陌生女子?
回去非追問馬少光不可。
「朱小姐,請給我一個電話。」
燕珊站起來,「我到站了。」
她匆匆下車,轉過頭去查看,不,他沒有跟看她,她鬆一口氣。
回到公司,燕珊一把抓住馬少光,問起詳情來。
馬少光有點意外,笑著打趣:「什麼,他釘梢?他藉故與你攀談?男人那麼做,只有一個理由,他準是愛上了你,告訴我,你打算如何應付?」
燕珊板著面孔,「他怎麼知道有我這個人?」
「某次我家有聚會,他好像見過你一面,你沒有印象嗎?之後也不見他提起你,最近卻一直追問你下落。」
燕珊抬起頭想了一想,「不!其中必有蹺蹊,你把他叫出來,我當面問他。」
馬少光搖頭擺手,「我不會再做媒人,自從提合劉桑偉與麥綺雯失敗,他們二人視我為仇敵,我一時失去兩個好友,痛定思痛,再不做醜人,你自己找他吧。他叫我約你,我也這麼說。」
燕珊啼笑皆非,只得親手撥電話給關律師。
她中午到律師樓去見他,他一早在門口迎接。
燕珊開門見山:「請問有何事求我?」
「朱小姐,你長得非常像一個人。」
燕珊一愣,一聲不響,等著下文。
關律師言辭簡潔,「我有一個當事人,他母親久病,已近彌留狀態,醫生說,就在這幾天。」
燕珊仍然不明白。
「我請那位當事人林太太與你親口說個清楚好嗎?」
原來是托上托,既來之則安之,燕珊點點頭,小會議室門隨即打開,一位打扮富泰相貌娟秀的年輕太太走進來,與燕珊打一個照面,隨即說:「像,真像。」
燕珊終於忍不住問:「像誰?」
那位林太太看了看關律師,關律師示意她有話直說。
「朱小姐,」她語氣懇切:「我有一個性情反叛的妹妹,自幼離家出走,多年不與我們聯絡,你的相貌聲音,都與她極之相似。」
燕珊對此事總算稍有眉目了。
「朱小姐,家母十分掛念她,臨終想見她一面,我們設法找到了她,可是她斷然拒絕。」
燕珊啊一聲,「為何如此絕情?」
「她倆之間,有著不可冰釋的誤會,家母告訴我,希望在辭世之前,聽到女兒求她原宥。」
燕珊明白了,「我能冒充她嗎?」
林太太悲哀地說:「家母雙目已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