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抱住母親手臂。
兜售氫氣球的小販經過,少婦買了兩隻,交到女兒手中。
小販尚未走遠,立刻被孩童圍住。
詠琴說:「我們到另一邊去看看。」
月玲按住她,「慢著,且多坐一會兒。」
詠琴看她一眼,不明白她為何留戀。
不到一刻,小女孩手中兩隻氣球飛走了,小孩並無呼叫追逐,少婦連忙說:「不要緊不要緊,下次再買」,一邊把女兒緊緊摟在懷中。
詠琴微笑,輕輕說:「也有聽話的孩子,她母親一定很開心。」
月玲不出聲。
少婦繼續講下去:「我們才不會使性子發脾氣,強頭倔腦不聽話,叫父母受罪,是不是,囡囡?我們是乖兒,永遠不離開媽媽,一生都聽媽媽話。」
又一個七八歲男孩因不願離開遊樂場而當眾鬧彆扭。
詠琴笑,「嘩,已經可以交女朋友了還這麼貪玩,好沒出息。」
月玲說:「他們都有獨立的靈魂與肉體,完全不受大人控制。」
「為什麼要接制孩子們?我們在這裡,不過是照顧他們生活起居,將來他們自有天地,自有作為,我們那一套也許已不合時宜,況且,即使學足你我,又有什麼成就可言?」
月玲有點感動,「詠琴,做你的子女會幸福的。」
詠琴笑笑,「至少我家會有民主。」
這時,前座的小女孩靠住母親的身子一動不動,那少婦無限憐愛輕聲道:「囡囡累了,不要緊,我們回家去。」
她抱起女兒,那孩子的頭擱在母親肩膀上,轉過臉來,月玲與詠琴清楚看到小孩有吊梢眼、厚嘴唇,正是唐氏綜合症的特徵,那是一名弱智小孩。
詠琴輕輕呵一聲。
月玲無言低頭,少婦肯定是個傷心的母親。
詠琴問:「你發現多久了?」
月玲苦笑,「當發覺那孩子實在太聽話的時候。」
「她母親好似並不悲傷。」
「那位太太會得過日子而已。」
詠琴忽然說:「可是我知道有些專制政權,真正希望人民世世代代蒙在鼓裡,永永遠遠生活得似低能兒。」
月玲沉默一會兒才說:「你想到什麼地方去了。」
詠琴提高聲音:「月玲,你我是否應自動轉為低能,以討好家長需要?」
月玲看著她:「你就太陽底下太久了,有點昏暈,來到樹蔭透透涼再說──」
冶遊
紅的燈,綠的酒,跟前的人膚光如雪,大陳忽然歎口氣,「少了丁成祖,氣氛差很遠?」
老李說:「去把他叫出來。」
「他不是謝絕應酬,半退休狀態,已經不願見客了嗎?」
大陳笑罵:「我們算是客?你叫他不要裝模作樣,我連他的裸體都見過!」
大伙轟然笑,「別誇張,怎麼可能。」
「咄,騙你作甚,我們一起泡上海澡堂不知泡了多少年。」
眾人頷首,「這倒是真的,在湯池裡的確玉帛相見。」
阿伍說:「許多人找過他,他只是不願出來相見。」
還是大陳有辦法,沉吟一會兒,乾掉杯子裡的佳釀,「老譚,勞駕你,撥個電話給他,限他三十分鐘來到這裡來。」
「喂,別叫我去碰軟釘子。」
「不會的。」老陳有把握,「你去告訴他,三年前他參股買的某只證券原來忘了脫手,現在已經漲上三倍,昨日大伙決定賣出,此刻有張五十萬現金本票在等地來拿,他一定來。」
「嘩,五十萬就不歸隱啦。」
「丁成祖這人最大的毛病是永遠等錢用,動之以利,一定誘得他出山。」
一班豬朋狗友呵呵大笑。
「來,即管試試看,這又不是什麼傷天害理之事。」
才把手提電話拿出來,小俞忽然說:「丁大嫂會不會怪責我們?」
大陳又有理論,「沒法度,這叫做順得哥情失嫂意。」
大伙笑不可仰,電話接通,老譚依樣葫蘆把話說一遍,只聽得丁成祖的聲音無精打采,一點不起勁。
「把本票寄給我好了。」
大陳搶過電話,「丁成祖,你總得簽收呀。」
這句話合情合理,他吟哦一番,「那,找個清靜點的地方。」
「蜃樓夜總會沙哈拉廳是最最幽靜的地方,不見不散。」
掛了電話,眾衰友損友開始打賭他會不會來,又問:「這種時候,他在家裡幹什麼?」
「他在跟電腦下棋。」
「什麼?」
「丁成祖的確是個有多方面興趣的人,常識豐富,所以才能談笑風生,因而任何聚會有他在場,生色不少。」
大陳掏出一張本票,眾人一看銀碼,「嘩,真付他錢?」
「可以叫他破戒,可是不能騙他。」
一位穿大紅的小姐這時挺幽默地說:「真沒想到各位是君子人。」
眾人又大笑,丁成祖還沒出場,大家已經樂透。
丁成祖在二十分鐘後出現,眾友人歡呼、鼓掌,大陳恭敬地遞上支票,丁成祖簽收,立刻轉身走,卻給小姐們堵住了出口。
大陳解圍,「老丁,放鬆點,來,喝一杯,告訴我們,你為何突然轉性,謝絕應酬?」
丁成祖沉默不語。
大陳不欲強人所難,「各位小姐,讓丁先生回家去過古佛青燈的生涯。」
丁成祖反而坐下來乾杯,「你們真想知道?」
「是,請說。」
丁成祖抬起頭,緩緩道:「半年前,我照舊在某夜總會叫了所有沒有檯子坐的小姐出來陪我──」
小俞笑,「對,這叫做共襄善舉。」
「別打岔!」
「聽下去!」
「開了幾瓶酒,喝得差不多,醉眼看出去,正是美女如雲,良辰美景,獨供我一人享樂,滿足感悠然而生,工作壓力驟然消失,家庭生活種種不愉快事亦蕩然無存,樂不可支──」
「是,是,這也是我來夜總會消遣的原因。」
「正在最開心的時候,一位小姐忽然勸我:『丁先生,別再喝了』,我納罕地問為什麼,她答:『丁先生,你可知道你在喝什麼?』『咦,不是拔蘭地嗎?』『不,丁先生,你在喝的是醋』,她自身後取出一大瓶浙江紅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