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雲只覺得周玲的笑聲比哭還難聽。
不忍聽下去。
高雲被調至另一角落位置,雖然也在大堂,但是有一張原始的屏風隔一隔,案上有一具私人電話。
高雲抬起頭,訕笑道:「好好的幹吧,笨驢。」
心底羨慕周玲可以提早退休。
這時候,機械人七八九號巡視到她這邊來,步伐整齊,腳步聲閣閣閣閣,它們仰著頭,目光如炬般試圖尋找批漏。
高雲像其它同事般趕緊低頭作無事忙狀。
沒想到吧,將它們拆開來,不過是一具具微型電腦,而今卻擁有如此權威。
九號經過高雲身邊,給她一個會心微笑。
高雲寒毛都豎了起來。
老闆們過去之後,眾同事吱吱喳喳圍攏來,「高雲升級了,我早就看出高雲是塊材料。」
「高雲雖然工作努力,仍然大情大性。」
高雲但願她可以相信這話,再升一級,她快變為大仁大義了。
她藉故頭痛,躲到茶水間去。
成功而不覺享受,是性格上的悲劇。
高雲在咖啡機器前碰到周玲。
周玲呆木地轉過頭來。
她說「我正收拾雜物,馬上就走。」
「有什麼打算?」
「到鄉間買一幢房子,安頓下來,種花釣魚。」
「不是不好的。」高雲安慰她。
「是嗎,那你為什麼不辭工?」周玲不接受好意。
「我有負擔。」
「是,不捨得名同利。」
「做這種生工,有何名利?」
「總比完全沒有的好,」周玲稍停一下,「制度就是利用我們這個弱點。」
為免是非,高雲不想多說。
周玲忽然說:「我知道一個秘密。」打算說出來的樣子。
高雲嚇一跳,這裡耳目眾多,知道他人秘密,是件極其危險之事。
已經來不及了,周玲說:「王宜將被機械人代替。」
「什麼?」
「我偷閱到絕密文件記錄,至高上頭認為機械人功能超卓,決定全盤採用它們,你還不明白?這裡將成為機械人世界,稍具人性,即受淘汰。」
高霞不語。
「你不相信?」
高雲速速離開是非地,對她來說,王宜早已與機械人無異。
但是高雲沒想到統治他們的至高階層,竟然是機械,不是人。
頂層與中層的同類商議,要統一全個管理系統。
學它們學得多好都沒有用,要屬於它們一分子才行。
此刻,野心勃勃的王宜,巴不得可以變成機械人吧。可憐,忘記機械人根本由人類創造。
高雲想不通這個問題。
與姐姐商議,她臉上露出惋惜的樣子來,「王宜是個能幹的人。」
「這是政治,姐姐。」
「機械統治我們,不一定比人類更差。」
高雲冷笑一聲。
高霞也笑:「我只要安居樂業,領導人是否紅顏綠頭髮,與我何尤?」
高雲說:「再做下去沒有意思,姐姐,我們不如退隱。」
「大隱隱於朝,妹妹。」
「我沒有這樣大的道行,讓我們走吧。」
「走?你要填表申請寫信交代表態,走得這麼容易?」
高雲不出聲。
「睡吧,一覺醒來,世界不一樣。」
第二天,回到公司,看到簇新制服,高雲忍不住即刻換上。
另外,丁組有兩個同事來報到聽她使喚,高雲忘了前兩天她自己還是丁組的人,把同事喚作「小朋友」。
多矛盾。
周玲講得對,就是利用人性愛把人家比下去的這個弱點。高雲又耽下來了。
她有機會參予一些低層的會議,回到辦公室,吩咐屬下幹這個幹那個。
小朋友做得慢一點,照樣大聲責罵。
走路,她開始仰起頭,學九號的標準姿態。
自嘲「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人前人後一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樣子。
半年後,習慣成自然,深受制度感動,漸漸感恩圖報,認為澹泊名利者該吃槍斃。
換過整批朋友,開口開口:「他是第幾組?」視丁組為恥辱,不住高攀。
制度又一次勝利。
看到九號它們,雙臂垂直,下頜垂低,無限恭敬。
何必彷徨呢?姐姐說得對,退隱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高雲睡得很好。
一早,她起床便往丙組工作人員俱樂部做健身運動,享受升職後的員工福利。
可惜池水不是熱的,聽說乙組俱樂部那個泳池才豪華呢,暴殄天物,機械人又不游泳。
淋浴後,自有公司車子來接,不是私人房車,只是九座位,但,總比沒有的好,對不對?
高雲努力忘卻未得志前不愉快事。
她努力跟隨制度。
將來,誰知道,也許機械人會再提升她。
Run Away
永欣在天亮時做了一個這樣的夢。
她夢見自己才廿二三歲,大學彷彿已舉行過畢業禮,可是他們趁著暑假未終,仍盡興暢玩。
永欣看見自己穿著英國古裝低胸大傘裙自化妝舞會中奔出來,直向寬廣草地跑去。
有人在後邊追。
那是可愛英俊的陳文思。
永欣一直跑,一直跑,她截停一輛馬拖車,跳上去,飛馳,夏天的醺風一直啪打在她鬢腳,呵,多麼快意舒適,她宛如置身天堂之中。
文思追上來了。
他駕駛一輛墨綠色敞篷車,車子穿過茂密的樹林追上來,「永欣,永欣。」
永欣可以聽到樹葉刷刷刷地往後退。
她的拖車閃避不及,撞到樹幹上去,人仰馬翻,她摔下車來。
文思的車頭也陷到山坡去,嗚咽一聲,直冒白煙。
永欣落地既無受傷亦不覺痛,她掉在一潭淺水裡,大花裙恰恰坐在泥巴上,濺了一身,一時站不起來,她也不在乎,只是哈哈哈地笑,那清脆悅耳的笑聲,似直要傳到月亮裡去。
樹林中一片靜寂。
文思爬下車來,伸手拉永欣。
永欣趁勢一扯,文思也落在水中。
永欣笑得腮幫子都酸了。
文思用雙手撥開永欣的頭髮,看著她白皙的面孔,吻她的眼睛,「你愛我嗎?永欣。」
永欣微笑,「我不知道。」
「如果愛我的話,讓我們結婚,跟我回加拿大,我家在郊外有一幅農地,足夠我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