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個月,當她收工去找他的時候,他完全改變態度:「對不起,今日我約了水齡去打羽毛球。」
玉容立刻聞絃歌而知雅意,知難而退。
回到家,為這件事羞澀許久。
這是什麼年代了,女子已婚、離婚,帶著孩子,其實都不是問題,要是她是名媛,家裡富有,或者嫁的是暄赫人家,贍養費盈億,過去歷史決不會拖累她,社會對她不知多開明。
可是小心,要是閣下有可能成為他人負累,則完全是另外一個故事。
一日,在茶水間無意碰到伍水康。
玉容倒頗大方,朝他點點頭。
他卻不好意思起來,問候道:「好嗎。」
「托賴,還可以。」
「聽說你快要調職。」
「是,轉到總部去。」
「那邊節奏比較快,升的機會也好。」
玉容不置可否。
這時,伍水康忽然冒出」句話:「孩子好嗎?」
玉容也一怔,她從不與同事說她的孩子。
伍永康怪同情地說:「單身母親,一定很辛苦。」
玉容答:「是我能力稍遜。」
他忽然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伍水康繼續:「我很喜歡孩子,可是。」他搔搔頭皮「還不打算在這個時候與他打交道]
玉容明白了,他算是婉轉地解釋了為何忽然避而不見的原委。
玉容轉身離去。
幸虧不久便轉織了。
不不,不是孩子的原故,而是他怕他要負起照顧別人孩子的責任。
玉容轉到總部後,整個人沉默下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最使她頹喪的是,她看不到將來情況會有進步的希望。
她害怕這樣孤苦辛勞到老,永不出頭,放半夜醒來,時常飲泣。
日間精神萎靡。
沮喪的她覺得世上一切美好事物與她無關,早上起來,把孩子送到褓姆處,便按部就班到公司做妥份內工作,下班拖著疲倦身軀把孩子接返,日日月月年年都如此苦悶.
褓姆見她臉色灰敗,便勸道:「劉姑娘你須注意飲食。
玉容並無回答。
「孩子鞋襪都不再合穿,要買新的了。」
「是。」
關上門,褓姆歎口氣同丈夫說:「看她也真辛苦。」
「娘家有人幫忙就好得多。」
「從沒見過孩子父親。」
「彷彿這不是男方責任似的。」
玉容自然沒聽到這番話。
走到公園附近,孩子表示想玩一會兒。
玉容坐在長橈上,看孩子在沙池玩耍。
她佝樓著背,蜷縮著肩膀,一派落漠。
呵那麼年輕已經衰老,相由心生。
就在這個時候,玉容發覺有人輕輕坐到她身邊。
她抬頭一看,見是個陌生女子,廿七八歲年紀,大熱天,穿黑色套裝,卻態度從笑臉迎人。她渾身打扮考究到極點,一副珍珠耳環發出晶潤的光芒,襯得她膚色更為明亮。這是誰?
身份矜貴的她如何會坐到公眾兒童遊樂場來?
她朝玉容點頭。
玉容不便逼視,低頭不語。
那黑衣女子忽然輕輕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玉容一怔:
女子說下去:「那是不應該的,你與她們不同,至少,你有一份穩定可靠的工作。」
玉容動容,她怎麼會知道她、心中想些什麼?
玉容的手一鬆,報紙掉在地下。
當天的標題是:少婦攜女跳樓,母女當場命殤。
那女子看了看報紙,「即使只是想,也不應該。」
玉容本想站起來帶女兒即刻離開公園,可是她許久沒有傾訴過、心事,不禁與陌生人攀談起來。
她低聲說:「一了百了,也好。」
女子卻說:「不,做人總有責任。」
「我自己的生命,自己作主。」
「也不可這樣說,親友對你,均有期望。」
「有誰會來關、心我們母女。」
「生活得好,是人的本能。」
劉玉容真未想到她會同一個陌生人說那麼,可是該位女士笑容如此可親,語氣十分熟絡,使孤苦徬徨的她樂意多講幾句。
玉容落下淚來。
女子遞一方手帕給她。
她印干眼淚。
「看,孩子多活潑可愛。」
「是,」玉容承認,「褓姆對她極好。」
「那也算是運氣。」
短短三言兩語,玉容已覺安慰。
玉容願意知道她的身份,「請問尊姓大名?」
她詫異地反問:「你不知道我是誰?」
玉容怔怔地看看她,「你是哪一位?」
女子笑笑,「這一陣子,你不是一直對我念念不忘嗎。」
玉容睜大雙目,渾身寒毛豎起來,「你——」
這時,玉容聽見女兒叫她:「媽媽,媽媽」
那幼兒躋了一鮫,痛了呼她。
玉容本能地跑過去把孩子抱在懷內,再抬頭,已不再見那陌生女子。
她猶自發愣。
莫非一切都是幻覺?
她不敢多想,抱起女兒,忽忽回家。
半夜醒來,還是哭了。
是,最近常常想到一了百了,自此之後,什麼都不必理會,日出日落,與她與關,
再也看不到白眼,聽不見啥言冷語。
生命根本短暫,遲去,充其量八九十歲,這樣吃苦,不如早點走。
說來說去,不捨得留下孩子獨自在世上,故又有念頭,不如把她也帶走。
真是可怕而絕望的想法。
玉容渾身戰慄。
孩子熟睡,好像一隻洋娃娃。
她輕輕握住小手。
魅由心生,那陌生女子是誰,她已有數。
天亮了。
玉容如常把孩子送到托兒所才去上班。
一到辦公室,便發生一件叫玉容更為沮喪的事:一位同事辦事不妥當,竟把責任推到玉容身上,且對上頭說了許多是非。
本來,不過是茶杯裡風波,玉容與同事的職位不高,很難做出什麼彌天大錯,只是無辜成為代罪羔羊,有詞莫辯,玉容氣得渾身發抖,更覺人、心險惡。
平日她人緣又不好,到了這種時候,十分吃虧。
被上司教訓一頓之後,她回到自己座位上,還得強自振作,把那天的工作趕出來。
她面孔滾熨,眼淚冰冷,心灰意冷。
為了菲薄的二分四,坐在此地動彈不得,笑罵由人,整個月薪水還不夠名媛買一隻名牌手袋。
人生倒底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