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憔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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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頁

 

  那女郎白皙的臉本無一絲表情,但是聽了這話,她雙目閃了一閃。

  「她欠我許多錢。」

  「一筆勾銷。」

  「好,」鄧正偉說:「不過你要是輸了,莫怪我在眾人面前恥笑你。」

  劉立成笑,「鄧先生,我有種感覺,你好似不大喜歡我。」

  鄧正偉承認:「我覺得你這種有父蔭有學歷,世界任你予取予攜的人最可惡不過。」

  劉立成大奇,「你聽誰說我有父蔭?」

  「你父親不是鼎鼎大名的劉頌伯嗎?」

  劉立成答:「我母並非正室,並且失寵已久,我完全憑自己能力創業,信不信由你。」

  女郎本來似瓷像般端坐一邊,此時,肩膀動了一動。

  鄧正偉也一呆,可是他即時取過新牌,抽出,順手洗了幾次,啦一聲放回桌上。

  劉立成說:「這樣吧。」

  「請說。」

  「你不過是想我難看,不如速戰速決,一人抽一張牌,誰大誰就嬴。」

  鄧正偉愣住,「那豈非毫無技巧可言?」

  劉立成笑,「賭博純講運氣,哪有技巧可言。」

  「誰先抽?」

  「讓我捫擲骰?」

  劉立成又取出一副十分考究的西洋骰子,在皮製小桶內搖兩搖,倒出來,只得五點。

  鄧正偉卻只得四點。

  劉立成站起來,雙眼湛出精光,「看仔細了,我先取牌。」

  他自中央抽出一張,翻開放下,一看,是張黑桃愛司。

  那正是成疊牌中至大的一張,對手根本不用再抽牌比試。

  劉立成聽到盈盈嗯地一聲。

  鄧正偉是個輸不起的人,可是越是這種人,越是要假裝豪爽瀟灑。

  他臉色灰敗,大聲說:「輸了。」

  劉立成豎起大拇指,「願賭服輸,好。」

  鄧正偉看也不看他帶來的女朋友,取過外套就去打開書房門,拂袖而去。

  女郎仍然坐在一角,動也不動。

  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書房內靜寂萬分,一男一女都沒有話說。

  終於,傭人上來敲門,「劉先生,客人已經散清。」

  劉立成吩咐道:「你們收拾地方吧。」

  「是,劉先生。」

  老傭人十分含蓄,視線並未接觸女客。

  從頭到尾,這個風塵女子,好像不存在似的,人人輕視它,當她透明。

  傭人下去後,劉立成咳嗽一聲。

  那女郎笑了一笑。

  花般容貌,卻誤墮風塵。

  劉立成為之惻然,口裡卻只是說:「今日,我取到一副好牌。」

  他把那副牌逐張揭開,一隻隻,統統是黑桃愛司。

  他笑說:「這是一副廉價魔術牌,想不到幫我贏了一手。」

  女郎但笑不語。

  劉立成問她:「你一早就看出來了吧?」

  女郎仍然沉默,可是她的眼睛說是。

  「出老千,真是不道德行為。」

  女郎看著他。

  「可是對付那樣猥瑣的一個人,又叫我高興。」

  女郎低下了頭。

  「以後,你同他不再有任何糾葛。」

  「謝謝你。」她低聲說。

  三個字後無比蒼涼。

  「有無時間把你的故事告訴我?」

  女郎無奈,「你又可有六個鐘頭?」

  劉立成攤攤手,「夜未央。」

  傭人捧進來宵夜,兩隻碗,兩副筷,可是,仍然裝作看不見客人。

  劉立成說:「先吃點東西。」

  女郎說:「我不餓。」

  劉立成笑笑,「你放心,我雖不是君子人,可是也不會欺侮女人,你隨時可以走。」

  女郎問:「真的?」

  「回家去,好好做人。」

  女郎笑了,像是不相信這世上會有如此老土的好人。

  她說:「此刻我又覺得有胃口。」

  她取起麵碗,一下子把雞絲面吃得一乾二淨。

  然後,她坐下來,伸個懶腰,輕輕說:「這下子,我又不願走了。」

  劉立成歎口氣,「你看你,好好一個女孩,竟淪落到被人當賭注。」

  女郎甚有愧意。

  「別告訴我是為著父親早去,母親重病,而弟妹又嗷嗷待哺的緣故。」

  她看著窗外。

  「也別告訴我是為著想穿得更好吃得更好。」

  女郎微笑,「我有種感覺,你會比其他人更難侍候。」

  劉立成迅速答:「那當然,我尚有誠意。」

  「贏我過來,倒底是為什麼?」

  「我喜歡你,覺得你不應跟著鄧某那種人混飯吃。」

  「世上有千千萬萬的鄧某人,我們不過自一個鄧氏的手,再傳到另一個鄧氏的手去。」

  「你不考慮改變生活方式?」

  女郎笑,「感化官,談何容易。」

  劉立成看看她。

  「你看,我們在太陽落山後才開始工作,凌晨休息,每天工作六七個小時,收入豐厚,小帳數目驚人,如何轉行?」

  劉立成說:「可是,你得出賣靈魂。」

  女郎噓一聲,笑笑說:「一個人只能賣他所有的東西,不過,你可別說出去,他們以為我有靈魂,其實沒有。」

  劉立成搖搖頭。

  女郎問:「不相信?」

  劉立成答:「你不但有靈魂,且有一個非常傷感的靈魂。」

  女郎愣住,緩緩轉過頭去,低下頭,露出雪白的頸項。

  劉立成歎口氣,「盈盈,回頭是岸。」

  他拉開抽屜,取出支票部,寫了張支票。

  「給你,學一門手藝,做點小生意。」

  盈盈過去,取過支票,一看數目,怔住,接著,她輕輕說:「我不要。」

  劉立成揚起一條眉毛,「什麼?」

  「無功不受祿。」

  「你有功,剛才,多謝你沒拆穿我的西洋鏡。」

  「為什麼無緣無故對我那麼好?」

  「並非沒有原因。」

  「告訴我。」

  「我妻子去世之前,患病已有一段時間,明知不治,卻強自振作,她的聲音非常像你,清甜自然,但背後隱著淒酸。」

  「啊。」

  「有兩句詩,不知你有否聽過: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盈盈衝口而出,「所以你同情我。」

  劉立成把支票放進她銀色小手袋中,「別叫我失望。」

  「我可以隨時走出這間房間?」

  「當然。」

  「世上彷彿許久沒有發生這樣好的事了。」

  她淚盈於睫。

  劉立成送她下樓去,叫司機把她載返家中。

  上了車,已駛出去十來公尺,忽然車子又停下來,車窗降下,她探出頭來,劉立成步向前,聽她有什麼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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