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時忽然感動,「你對我真好,冠華,你是我生命中一朵玫瑰花。」
王冠華微笑,「那麼,請接受我求婚。」
悅時在哀傷中笑出來,緊緊把住王冠華,「是,是。」
數一數,他們在一起已近十年,都說男女認識太久感情會變,也有例外。
「讓我們把好消息告訴伯母。」
悅時的反應冷淡,「適當時候一起宣佈好了。」
「對母親的芥蒂仍未散?」
「是她把父親逼病。」
「你急痛攻心,亂找借口。」
「她另外有男朋友。」
「當然,不然還找女友不成。」
「每天很晚才回來,甚少做家務,父親的東西一直堆著,無人收拾。」
「這個長週末我來幫你。」
王冠華真是沒話說,努力開解悅時與她母親的誤會。
週末,他來敲門的時候,悅時剛剛起來。
他帶了許多大塑膠袋以及移民用的紙箱。
「呵,有備而來。」
「伯母呢?」
悅時無奈,「一早出去了。」
「那也好,任得你作主。」無論什麼事,他都看到好的一面,這種積極的人生觀叫悅時感動。
「從睡房開始?」
「是,連床鋪被褥衣物全部捐慈善機構。」
「不用留作紀念?」
「父親長存我心。」
敖先生年紀不算大,可是不知怎地,有老人不捨得扔東西的習慣,雜物甚多,垃圾一大堆,兩個年輕人做了整個上午,才把衣物同舊書報雜誌分類裝好。
單人床也拆開打算扔掉,房間將改成起座間。
「這間老公寓十分清靜寬敞,是自家的物業嗎?」
「是母親的嫁妝。」
「你外公十分鍾愛女兒。」
「是呀,這些年來,若不是這幢舊公寓,我一家三口就慘了。」
然後,他們推開書房的門。
「嘩。」兩人倒把一口冷氣。
連王冠華都嚇一跳,這可如何收拾?到處是剪報、書籍、信件、茶杯、剩餘的食物……一股霉氣。
冠華連忙去把窗戶打開。
「都扔掉算了。」
「可是原稿要保存。」
「是,設法替他拿到出版社去。」
「書房是父親列為禁區的地方。」
「那是一個作家的堡壘。」
公寓內只有三間房間,他一人佔了兩間,母女只好擠在小房間裡。
冠華說:「敖先生一生最幸運是擁有一雙愛他的母女。」
是,在家裡,他是土皇帝。
足足整理了十多箱垃圾出來,冠華叫了貨車來載走
「父親名下沒有值錢的東西。」
「文人多數兩袖清風。」
悅時微笑,「也有人住山頂開平治。」
冠華故意說:「他們媚俗。」
兩人一身汗,正想收工,悅時忽然看到角落兩隻樟腦木箱子。
「咦,這是母親放絲棉被的箱子,怎麼在這裡。」
她走過去掀開箱蓋。
「哎呀,看!」
「什麼事?」
「父親的原稿。」
王冠華過去,只見箱子內整整齊齊地放著許多釘裝成一迭迭的原稿,足足數百本之多。
悅時淚盈於睫,「父親一生的心血結晶都在這裡了。」
冠華肅然起敬。
悅時輕輕取起一本,打開來讀。
看了一會兒,她愣住,一臉不置信,又取過第二本。
冠華問:「是小說還是散文?」
悅時不答:又取過第三本第四本來翻開。
「怎麼了?」
「你來看。」
悅時的表情震驚兼困惑。
冠華充滿疑惑,是怎麼一回事?
他接過原稿來讀,一本、兩本、三本,以致十本、二十本,他一邊看一邊流汗,他與悅時兩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尤其是悅時,像是給人重重打了兩記耳光。
「怎麼可能,」她喃喃地說,一邊坐倒在地,「他不是個作家嗎。他寫的,竟是這些。」
一本本厚厚原稿,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宇,悅時自童年起天天都見父親伏案苦寫,寫得背脊佝僂,寫得頭髮斑白,原來他寫的,都是這些。
「一九七三年五月十二日天晴,中午起來,漱口洗臉閱報,無大新聞,早餐吃麵包香腸,已經吃膩,明日最好改吃粥,阿姨來電,說下個月決定移民,下午無事,上街買書看,分別為……」
這是世上最詳盡的日記,他把生活中每件瑣事都記錄下來,連橘子幾多錢一斤都寫得一清二楚。
最可怕的是,一連幾十年,他天天都在寫早上幾點鐘起床,晚上什麼時候休息。
這種文字怎麼出版,他怎麼好算作家?
悅時張大了嘴。
父親騙了她幾十年。
他假裝懷才不遇,其實根本沒有工作過,這個家,多年來全靠母親一人苦苦支撐。
悅時聲音顫抖,「媽媽可知此事?」
冠華輕輕問:「你說呢?」
「她一定知道。」
「是,但是她默默容忍了廿多年。」
「那是何等樣的忍耐力。」
這是老式婦女愚昧可憐的美德。
「真的沒有其它原稿了嗎?」
他們把兩隻箱子都翻出來,細細查閱,沒有,一本小說也無。
悅時頹然。
原來母親一直用愛心供奉的,是一個這樣的作家。
悅時用手抹出眼淚,而她居然還對母親不敬。
「來,」冠華說:「喝杯熱茶。」
悅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她聽得大門響,呵,母親回來了,身後是個相貌端正的中年人。
她有點意外,「你們在家。」
悅時連忙迎上去,「請給我介紹。」
「這位是董先生。」
呵,女兒回心轉意了。
悅時緊緊握住母親的手。
冠華斟出茶來。
一家人永遠是一家人,一頁翻過,新一頁快將開始。
鑽冠
星期一才回到公司,老闆娘便喊我。
「悅時悅時,過來,叫你看一樣好東西。」
我笑了,「一切好東西我都見過。」
真是,跟著吳太太做珠寶已有三年,她又什麼都肯教我,正是鴿蛋大小的紅寶、薄荷糖似綠鑽,以及七彩的南洋珠,百年打簧表,均見識過了。
吳太太笑,「今晨剛收到。」
我過去一看,是四四方方一隻盒子。
「這又是什麼?」
「猜一猜。」
「盒子不小哇。」
「對,不是項鏈手鐲。」
我嘖嘖稱奇,「到底是什麼,揭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