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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是。」

  「我的話已經說完,」她低下頭,「我該走了。」

  「你——」

  「不礙事,」她說:「司機在樓下等我,你不必送。」

  我送她到門口。

  百感交集的回到床上,再也睡不著,秉森打電話來,聲音沙啞地叫我出去喝咖啡,我推他第二天清晨。

  想了一夜,我終於不再借張君達的力與秉森打仗。

  我情願做失敗者。

  我並沒有合上眼睛,一早便到酒店咖啡室去等秉森吃早餐,他比我略遲些到。

  一坐下來,我把手按住他的手。

  他沒有說話,我也沒有開口,我們有太多的話要講,不如不講。

  過很久,我們默默聞著咖啡與丹麥甜卷的香味,我捧著杯子暖住雙手。

  他緩緩的說:「你現在知道了,我很難離開一個垂死的人,而我總覺得我們的時間還長得很。」

  我動動嘴唇,依然沉默。

  「她下午又得入院,這次想很難出來了。」秉森說:「你再等我一陣子。」

  我點點頭。

  「我終於獲得你的諒解了。」他歎口氣,把臉埋在我的手中。

  我說;「你去照顧她這最後幾天,我等你。」

  秉森鬆口氣,這麼大的一個男人,已是中年了,忽然流下眼淚。

  我心定了下來,這麼多年的盼望與期待,總算沒有落空。

  張君達來找我的時候,一眼便看出我臉上不尋常的地方。

  這小子真聰明。

  他沮喪的問:「我失敗了?」

  我點點頭,「對不起。」

  「沒關係。」他說:「讓我擁抱你一下,並祝你幸福。」

  他溫柔地把我抱在懷中。

  「謝謝你。」我說。

  「我會來參加你的婚禮。」張君達說。

  我說:「一個人的心屬於誰,大概上輩子已經算準的了。」

  他說:「我想也是。」

  後來我便嫁了給梁秉森。

  我們很少吵嘴,每次想到我們在一起的滄桑,便不想吵嘴。

  生命中的快樂並不多,而我又等了他那麼久。

  開頭

  我開頭看見他的時候,一點也不喜歡他,他是姊夫的朋友,我根本沒料到他會在那種情形之下出現。

  那是一個夏天。我穿著長袖子的絲襯衫,到膝蓋的裙子,戴一頂帽子,帽子是巴黎帶回來的,草織,上面有一層米色的細網。我在夏天是不穿短袖子的。他們都說我講究得離了譜的,跟我在一起,非得很小心,否則會得罪我。

  這是言過其實,我承認我有點尷尬,可是不致於難於伺候,但是像康嘉這種人真是過了份。

  他一身臭汗的坐在人家最好的沙發套上,姊夫的沙發套是「利勃蒂」料子的。他的汗衫象爛抹檯布似的纏在身上,很含糊的顏色,牛仔褲全是補釘,然後是一雙球鞋,那雙球鞋。我的媽媽,臭聞十里,他又沒穿襪子,真不明白姊夫是怎麼放他進來的。

  不看他的頭臉還好,看了更生氣,一臉的鬍子,長髮是髦曲的,一直至到肩膀,隨時有幾隻蚤子會跳出來,這麼熱的香港,怎麼可以這種頭髮?恨不得拿把剃刀,把他剃個光頭。

  他居然還有臉嘻嘻的笑著,一隻腳擱在人家綠大理石的茶几上,一隻手拿一杯啤酒喝。

  我瞪大了眼,差點沒昏過去。幸虧帽子上有網,遮住我蒼白的臉色,我沒想到姊夫居然還介紹我們認識。

  姊夫說:「這是秀秀,我小姨。這是康嘉,我的同學。」

  那個康嘉伸出手來,我倒退兩步,一轉身就躲到姊狹房裡去了,我不敢與他握手,他的手上全是黑色的油漬,不知是什麼地方鑽出來的髒鬼。

  姊姊進來詫異的問:「你怎麼了?秀秀?」

  「沒什麼,那人是誰?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我皺上眉頭,「他走了以後,好好的噴一下殺菌劑。」

  姊姊笑,「你別以貌取人好眾好?人家是鼎鼎大名的海洋生物學家,人家不講相貌,人家不靠臉吃飯,他為和平部隊做工,剛自地中海回來,才發表了一篇了不起的報告。」

  我說:「管他呢!有些人就這樣,念多幾年書,非得裝個樣子出來不可,表示與眾不同。尊就好,他也是大學生,可是他永遠端端正正的。」

  姊姊說:「你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尊除了會梳頭,換衣服,開跑車之外,就會幫他老子花錢,連花花公子都還算不上,你真是——」

  「姊姊!」我不高興了。

  她歎了一口氣,「好,我不說,尊最好!」

  我默然,他們都說尊不好。

  我輕輕的脫了帽子,放在姊姊的梳妝台上。隨口問:「那人幾時走?」

  「什麼人?」

  「那髒鬼。」

  「他不走,你姊夫留他住一個星期,他就回去的,這次去阿流申群島。」姊姊說。

  「我管他去那裡!他怎麼以住這裡?這是我姊姊的家,我還來不來?」我站起來。

  「你太霸道了,」姊姊笑,「這也是你姊夫自己的家,他愛留什麼客人,我也管不到,何況是你?」

  我氣得不得了,我說:「那麼我避開他好了,我一星期不來,你也少管。」

  我連帽子也不戴,拿了手袋就走,經過姊夫身邊也不睬他,往樓下跑,只聽到姊夫問:「什麼事?秀秀怎麼又鬧脾氣了?」

  我把大門「砰」的關上。

  是呀,嫁夫隨夫,姊姊自從嫁了人,就不是我姊姊了,是別人的妻子,好妻子!

  我到了停車位,看到我的車頭蓋被人掀得高高的,有個人在看我的車子的機器。我奔上去,那個人抬起頭來,可不正是那個康嘉,我尖叫起來。

  「你幹什麼?」我問他。

  他說:「你姊夫說你車子引擎——」

  「我車子是我的車子,你少管閒事」我大聲的說:「我不喜歡人家碰我的車子,你沒有道理——」

  姊夫氣呼呼的趕到,「誤會誤會!是我多事,秀秀,這與康嘉無關,是我的主意,你一直說車頭有怪聲,我向康嘉說了,他來替你看看。」

  我忍氣吞聲,「車行也看不出道理,他懂什麼?」

  康嘉還是笑;他居然很有趣的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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