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安琪兒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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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頁

 

  我往往拖著疲乏的身體去乘地下鐵路,考了四年駕駛執照,同志仍須努力,開頭很渴望開車,覺得威風,年長之後,以方便為主。

  到了家又不甘心,便說:「有男士想送我回來,你不管接送,有人肯。」

  他又驚異,「是嘛,現在還有這樣的好心人?」

  生氣的時候,口頭禪是「你從來不帶我去地方,你從來不買東西給我,」每個小女人都這樣抱怨,沒有男人會認真,說出口之後立刻覺得這些年的書都白讀了,難為情,後來便遵守男女平等律例,因為我也不打算送他什麼名貴禮品,或是帶他去坐伊利沙白皇后輪環遊世界。

  女人坐在家裡,男人出去搏殺的日子已屬過去.那時女人通常不受教育,沒有謀生本領,力氣也沒男人大,不能幹粗活,於是只得看丈夫面色做人,有粥吃粥,有飯吃飯。

  此刻男女機會均等,大家都可以進學堂考文憑,就業機會也相同,再也不能說誰靠誰。

  我較為喜歡穿,他愛吃。

  對於女裝的標價,他通常很苦澀——什麼,一條沙龍裙數干元?買架分體冷氣機好走五年,」後來不把價錢告訴池,反正花自己的,有這點好處,自在慣了,情願工作辛苦,看老闆面色,費事一五一十的做伸手牌。

  我想我永遠不會愛一個人愛到向他要錢的地步,雖然說對方會得自發自覺,但萬一他事忙忘記了呢?太危險太被動太無助了。

  去年把半個月的薪水買鱷魚皮包,他就很困惑,同樣地他換音響設備,弄得傾家蕩產,我亦覺莫名其妙,不過大家都不出聲。

  我總算略有節蓄,他就沒有。

  壯年先生邀請我們一組人去吃日本菜。

  本不喜應酬,但愛鮑刺身之香滑,去了。

  他們高談闊論,我埋頭苦吃。

  主人先是微笑聆聽,後來與我攀談。

  「工作如何?」

  「一般。」

  「辛苦否?」

  「可以應付。」

  「老闆態度如何?」

  「過得去,」問得誠懇,答得含糊,有什麼苦自己知罷了,做人總要受委屈的,人家又幫不了我,許多細節不須回答,猜也猜得到,做夥計當然吃苦。

  「最困難是哪一環?」

  「一年一度的年終報告。」

  「呵,有壓力。」

  「嗯,人手不夠的緣故,半夜驚醒,時常為此事輾轉反側,雖然職位卑微,也各有各之憂慮。請把醬油遞給我好嗎。」不想說太多。

  但吃得十分多。

  他總記得幫我遞這個那個,十分細心。

  飯後叫一大盆水果,這還是我第一次吃紅毛丹。

  散場他又要送我們,便應允,因我並不是最後落車的∼個人。但忽然之間小王同陳小姐要去發電報,車裡只剩我同他。

  我沒有緊張。我的遺憾是從來沒遇到一名令我惆悵的,或是心跳加速。

  或是歡喜若狂的男士。

  我看他一眼。

  他說:「有你這樣獨立的女朋友,一定很開心。」他在打聽我的私事。

  「有些男人比較喜歡依人小鳥。」我並沒有透露什麼。

  「小鳥是要餵養的,社會不景氣,少人願負擔。」

  我禁不住笑起來。

  他說:「況且,養養就變河馬了。」語氣失望,不似開玩笑。

  在家吃得好睡得好,不必擔心生活,自然發胖,其實是很苦悶的生涯,不值得羨慕。我沒搭腔。

  像他們那種年紀的男性,大多數不太尊重女性,表面上很大方,骨幹裡仍覺得養得起女人是他們的光榮。

  在這裡便有個距離,俗稱代溝。

  他不明白何以我沉默下來,但是不要緊,他毋須明白,因為到了家,我下車。

  我用鎖匙在自己那邊進門,靜下來仔細聽,隔壁沒有訊息。

  咦,還沒有回來?

  從中門進去,果然,沒有人。

  呵,我做初一,他做十五,都九點多,什麼地方去了?

  我伏在窗框看樓下的停車位。

  車子開出去了。

  真不划算,兩個人負擔的車子他一個人用。

  奇怪,這麼晚到哪兒去?真有他的。

  不去理他,自顧自卸妝沐浴,到上床人還沒回來,明明十分疲倦,卻睡不著,心中掛念。

  到底是有感情的,我感慨,平常沒事,這種溫文的清緒很容易被疏忽,似令夜,不過因為他遲回來,感受就不一樣。

  他極少超時不回,與我一樣,下了班老是匆匆回公寓報到。

  起床去看他有沒有留下字條,沒有。

  作死,我很生氣,無端叫人睡不得。又回到床上。

  忽然覺得名份重要,因為女友無資格生氣,而妻子至少可以拍拍桌子。

  但真等到要拍桌子的時候,還是不拍的好,妻又怎樣呢,感情的事,變了就是變了,是他祖宗也不管用。

  天要下雨,男人要不回家,一點辦法也沒有,這是媽媽說的。氣著不禁笑出來,然後聽見他開門的聲音,趕緊裝睡。

  他打開中門看我一下。

  一則我真的疲倦,不想說話,二則不想盤問他,於是心安理得的睡去。

  如果他不回來,我又怎麼辦?

  也許還是結婚的好。

  廿五歲結婚,以後擔子可重了。最理想結婚年齡是三十餘。不過那時有沒有人要,可真是大問題。

  第二天一早聽見他在每間房間裡巡迴演出,連忙起身陪他。

  我看他一眼。破例為他做荷包蛋。

  這人很麻木,也不覺得什麼特殊恩寵,雙眼瞪牢財經版消息。

  我在廚房花盡九牛五虎之力,浪費十來隻雞蛋,才煎成不散黃之荷包蛋。

  假如通往男人之心的路是他的胃,那我連門兒都沒有。我是世上最壞的廚子,我不是廚子。

  他上班我洗頭。最怕頭髮有油膩味,不小心給老闆及同事聞見,名譽掃地。

  一陣子有位中年太太來採訪我,坐在我身邊說話,頭髮有股異味,是油膩與體臭混合品,這還不止,張開嘴,口氣也臭不可當,令我別轉面孔。坐半日,她忽然取出刺鼻的藥油,在太陽穴上點一點,姿勢還頂驕矜,想表示她也可以弱不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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