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傷心﹐感覺卻比從前好﹗不必排隊輪候﹐不必強顏歡笑﹐努力做作﹐企圖表 現得比另一位小姐更好。
認輸算了。
注碼是五年的時間與感情。
幸虧志強也放了五年進去﹐我有點幸災樂禍﹐從頭來過﹐對他來講﹐也挺辛苦。
星期三﹐志強又來找﹐我痛苦至極點﹐如迴光返照﹐反而把持得定。
我說﹕"我不行﹐志強﹐我要跟老闆出去應酬日本人。"
"你不是最討厭東洋人﹖"
"沒法度﹐做工做全套﹐不然一輩子沒得升﹐""你那麼急於向上﹖"
"還是升職加薪比較實際些﹐你說是不是。"
"那麼明天吧。"
呵﹐大犧牲﹐居然把某小姐的期讓出來﹐不得了。
"明天我要休息﹐醫生說我再不好好睡﹐很快會倒在街上。"
"……"
"再見﹐志強﹐或者星期天下午﹐我不肯定。"
"……"
我掛上聽筒﹐傷心地手握手坐在沙發上發呆。
只有一句話是真的﹐我好久沒睡覺了﹐總做亂夢﹐夢境同現實一模一樣。
那位女友說﹐感情受創傷後十多年﹐還在情緒低落時﹐做夢看到那男人冷冷同她 說﹕"你不過是想我同你結婚﹐"雖然此刻他跪下求她﹐她也不屑﹐但她還是會做那 個夢。
拿起兩個月前的照片看﹐不相信變化這麼大﹐從此以後﹐我會得保護自己。
從此以後﹐我對人對事對物看法不一樣。
從此以後﹐我笑容滲入苦味。
從此以後﹐我不再敢任性放肆。
從此以後﹐我會長歌當哭。
我換上黑緞睡袍﹐上床睡覺。
夢長君不知。
這一夜睡得比較正經﹐晚間轉側﹐聽見自己的歎息聲﹐醒來天已亮。
這麼可怕的事情會發生﹐現實生活中殘酷的事情層出不窮﹐我認了。
比這再壞再黑三千倍的事還有呢﹐恩愛夫妻被病魔拆散﹐結婚二十年紀念那日發 覺配偶在外頭早生了孩子……
我至少還有將來。
黑如墨斗的將來也還是將來﹐如走人一條隧道﹐全黑﹐沒有一絲亮光﹐全靠雙手 摸索﹐誰知道呢﹐也許前境一片光明﹐也許在這隧道裡跌一交﹐從此就出不去。
別的不知道﹐吸煙倒真的吸上了癮。
海湄送我一雙牛仔用的打火機﹐在粗布褲上一擦即一著﹐非常豪放﹐可惜我的衣 服無福消受﹐只得在大拇指上一磨。
吸煙也不壞﹐很能鎮定神經﹐夾一支香煙在食指與中指間﹐百病消散。
靜寂的時候﹐可以聽到紙煙燃燒。
志強曾經愛過我﹐毫無疑問。
星期天﹐他打電話來﹐問我睡醒沒有。
我很禮貌的告訴他﹐我正在洗頭﹐請他稍後再同我聯絡。
然後取起手袋上街。
之後電話有沒有再響我不知道﹐聞絃歌而知雅意﹐他應當知道我要同他分手。
無處可去﹐在市區踟躕﹐東張西望﹐在大酒店的咖啡座喫茶時﹐有遊客前來搭訕﹐ 以為我是做生意的女人﹐我客氣的微笑道﹕"我不是……"
並不惱怒﹐做職業女性要強大之原始本錢﹐由此可知我色末衰。
實在逛不下去﹐只得回家。
倒床上看著天花板歎息﹐努力熟習新生活運動。
第二天一大早志強還是找上門來。
我給他一杯咖啡。對了﹐喝咖啡也是新習慣﹐我這個人可算脫胎換骨了。
天下太平的時候﹐我可以做孩子做到五十歲﹐但一開仗﹐炮火轟轟﹐人一下子長 大。
我披著黑色累絲袍子﹐一付花債女主角模樣﹐坐在近窗口處﹐有一搭陽光的角落﹐ 喝黑咖啡。
志強開口了。
"我們之間出了事。"他說。
可不是﹐經過五年戀愛﹐我都認為米已成炊﹐誰知還來個這樣的扭曲。
"我們別假裝沒事好不好﹖"他說。
我抬起頭來看看他。
"我承認是我不好﹐是我把持不定﹐我……有其它的約會﹐已有半年。"
半年﹐這麼久﹖我所知不過三個月﹐原來已有半年﹐真可怕﹐一直蒙在鼓內﹐我 真是個笨人﹐竟沒看出蛛絲馬跡。
"她……那邊也已叫我作出抉擇。"
我很意外﹐她倒是比我狠﹐才幾個月就有信心與我決一死戰。
我喝完咖啡﹐再斟一杯。
不知恁地﹐我不想迎戰。不是沒有精力﹐而是精力不可浪擲﹐尤其是戰利品不過 是志強這株牆頭草。
於是我冷冷的看著他。
"我知道時代女性最受不了第三者﹐我很快會作出決定﹐這些日子來﹐我也很痛 苦﹐這五年也是我寶貴的五年﹐一個人有多少五年呢。
他忽然文藝腔起來。
我目光更冷﹐像在冰箱冰過一樣。
"再給我七十二小時。"他說。
我不得不發言。
我說﹕"志強﹐你有全世界的時間﹐你不必以我為重。"
他聽錯了﹐會錯意﹐驚喜地以為遇到紅顏知己﹐"你肯等我﹖"
我搖頭﹐"不。"
雖然不等他﹐時間也這麼過﹐而答應等他﹐至少還有個希望﹐但我沒有這麼做。
為求把事情簡化﹐我撒個謊﹕"我已另外找到人了。"
他抽口冷氣﹐如遇晴天霹靂。
"難怪﹐"他喃喃說﹐難怪﹐這麼快……"
"快﹖不算快了﹐為著配合你的速度。"我笑起來。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很好﹐"我信口胡扯﹐"是位專業人士﹐很會賺錢﹐是個英雄﹐救我於水火。"
志強坐在那裡﹐手足僵硬﹐一時分不清誰勝誰敗﹐很受震盪。
悲哀充滿我心﹐我愛他﹐但我愛自己更多﹐不自救﹐人難救﹐忍辱負重於事無補﹐ 只會招致更大的侮辱﹐這是唯一可行的道路。
我站起來﹐"再見﹐志強。"
他站起來﹐手足不聽使喚﹐強笑道﹕"這倒好﹐省卻我不少煩惱。"
我淡然說﹕"可不是。"
終於他忍不住﹐問一聲﹕"他對你﹐會有我這麼周到﹖"
我反問﹕"你是指管接管送﹖"
志強點點頭。
"那太簡單了﹐他有司機。"
志強完全吃癟﹐垂頭喪氣的走了。
我燃起一支煙﹐看著煙在室內妖燒地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