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現實生活中,我始終沒見過那麼有氣派的大房子。
一直獨身生活。
多麼渴望有人對我說:「讓我來照顧你。」
但是沒有。
已經有過幾次經驗。
第一次是大學裡的同學,他好玩,活潑,開朗,又遇到,很快我們成為戀人,有過好時光,也爭吵過,三年後他決定留下念碩士,沒向我求婚,我只得獨自回到本市來找工作。
開頭還很天真,不住的打電話給他,也寫信,希望在他鳥倦知返的時候,可續前緣。
直到有一日,直線長途電話接通,由一位女士接聽。
夢醒了。
嚇一大跳,不住同自己說,要打醒十二分精神做人,
不能再出醜。
然而已經傷了心,表面上不做出來,人卻憔悴了,自己也發覺,笑的時候,總有些保留,不能夠像從前那樣,
哈哈哈哈哈,似頭快樂的小鳥,人們叫這個滄桑。
我這顆心已經有烙痕。
後來認識了蔣。
邂逅的地方是某公司的會議室,並不是大理石地板的大堂。
我嘲笑自己,一個夢是一個夢。
我並沒有愛上蔣,但我疲倦,並且寂寞,剛踏進社會,頭三年的掙扎,差點要了我的命,希望有一位知心朋友,聽我細訴。
蔣有雙慧黠的眼睛,我一向喜歡聰明的男孩子,所以對自己說,就是他吧。
隨後不久,我亦發覺他沒有愛上我。
眼睛一直看著別的風景,像霍家的二小姐,鄭家的女小開等等。
我心不禁猶疑,這樣性格的人,豈可同他過一輩子,也許我過慮了,我肯,他也不肯呢。
於是就生了分手的念頭。
蔣馬上發覺了,忽然要抓緊我,表現奇佳,我又不忍撇他。
世上本沒有十全十美的人際關係,我想,尤其是男女關係,恩愛夫妻通常不能長相廝守,老實的丈夫不一定能養妻活兒,有能力的男人又喜攪婚外情……換男友是很疲倦的一件事。
我已經夠累了。
於是也回心轉意,同他重修舊好。
兩個人到巴黎去了趟,頭等飛機票,一流酒店,玩了兩個星期,花了好多錢。
我覺得很開心。
明知不是一生一世的事,仍覺得機會難得。
蔣很會玩,很有門檻,這十多天日日不亦樂乎吃喝逛,節目緊湊且精彩。
在回程我仍認為值得。
費用一人一半,各由各出。
即使這樣,也還是公平的,現在的男生很精刮,沒有什麼人會得伸手出來,說:「讓我來照顧你。」
故此每次做那個故夢,特別香甜。
它變成我的一種寄托,生活中我沒有人照顧,是,但夢中有人應允我。
有人說,夢象徵未來,這麼說,我有美好的未來?
感情道路上,我實在不順利。
也還言之過早,待離了兩次婚再說吧,現在就呻吟,會被人說少年不識愁滋味。
旅行回來之後,局勢就扭轉了。
蔣處處疏遠我,幾乎到達電話都不肯聽的地步。
留了字,他都不復電,有時隔兩天,隔三天才來找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寧可他負人,不可人負他。
我無法可想,順其自然,接受現實。
漸漸成為一個內向的人有點孤僻。
暗中開始一個計劃。
開始尋找夢中的那間屋子。
從本市開始。
它們多數在山頂,並且大部份是領事館,要進去也不難,在這幾個月期間,每個週末我都想法子去找,探遍華廈,都不是那一座。
夢境越來越清晰,我越來越渴望同那位男士見面,似每次做夢,我都沒能跟他說上一句話。
無論我怎麼努力張大嘴,想發出聲音,總不成功。
我沉迷於這個夢,如果夢見他對我說「讓我來照顧你」,第二天精神會好很多,做事也較為起勁,如果沒有做夢,便有種恍然若失的感覺。
我曾去看過心理醫生。
那是一位很有智慧很有風度的女士。
她耐心地聽完我的故事,又沉吟一會兒,看著天花板,緩緩的說:「開頭呢,肯定是一個夢。」
我看著她,不大明白這句話。
「但後來,潛意識中,你對這個夢有了印象,以後你控制了這個夢,愛進入它的時候,便會做這個夢。」
「你是說,我並不是做夢,而是精神恍惚?」
「有可能。」
我長歎。
太寂寞了,太盼望了,才會希祈在夢中得到慰藉。
「世上不一定真有那樣的屋子,或是那位男土,」醫生說:「換過來說,你小時候可能見過那個人,那間屋。」
他們講話太有技巧了,說了等於白說,模稜兩可。
在我造訪心理醫生當兒,蔣結識一位女士,不久她拆資開設廣告公司,讓蔣任董事,規模雖小,到底是老闆身份。
我自問做不到,看見人家喜氣洋洋,不敢說妒忌,但自卑感悠然而生,只覺自己無用。
為什麼要等候別人來照顧我?
為什麼不像蔣的現任女朋友,掉過頭來照顧人?
打那時開始,我有頓悟。
埋頭苦幹,多多學習。
連帶在衣著上下功夫,我喜歡那種非常古典斯文名貴的套裝,不大會過時,但非常昂貴,我卻會得投資。
穿得斯文,人也跟著文靜起來,非常用功,但同事們老覺得我若有所思。
我竭力在夢中睜大雙眼,想看清楚那位男土的樣子,但我的視線像是隔了一層紗,看不清楚,只知道他的聲音異常動聽,手強壯有力,肯定他會照顧我。
也許心理醫生說得對,有好幾次,在開會的時候,我都幾乎像是走進那間大堂,會見那愛護我的人。
生活太沉悶,逼得我在幻想中尋找些微樂趣,不算心理變態吧。
認識小鄧,是在朋友的生日會,地點是皇后碼頭,風牛馬不相及。
朋友介紹,我馬虎的點點頭。
我望著海洋,心已飛到那間華廈,在水晶燈下,旋轉樓梯邊,站在黑白格子的大理石上,等候那個人出來。
完全沒聽見小鄧說什麼。
「——要不要去看看?」
我抬頭,「看什麼?」
「你沒在聽我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