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怕?」
「怕什麼?怕她尋死?這是什麼年代了?像她這樣出來玩的女孩子,紅黃藍白黑什麼沒見過,還是林黛玉不成?也不知道什麼心血來潮,找上門來,不然照她那性格,這上下恐怕連我姓什麼都該忘了。」
我低下頭不出聲。
「家明,你心裡一定罵我是殺千刀的——?」
我沒有看他,回到房間去了。
菲臘真是天才。
照我就不行。我躺在床上想,喜歡一個人是一個人,我是負責任的,有了未婚妻就好好的,絕不會到處玩。雖然女孩子應該對她們的身體與感情都當心,但是女人……女人是容易犯錯誤的。
就是連這個姓王的女孩子也不例外。這麼脫俗,也被菲臘形容成這樣。菲臘一點感激的意思都沒有。至少他應該感到榮幸,這麼好看的女孩子肯陪他上床——或者他以為任何女人都會對他傾心吧?
真划不來。
這年頭,女孩子打算跟男人睡覺,只好當是一種娛樂,像看電影,看完就算數,互不拖欠,若果妄想以肉體關係增進感情,簡直是做夢!可惜女人是糊塗的,夢一直做不醒。
我替她可惜。
第二天菲臘一早與未婚妻出去了,他是說得出做得到的,無毒不丈夫。
下午我一個人在等她的門。
她來了。
她看到我的表情,她便明白了,聰明的女孩子。她微笑著,笑裡有種說不出的惘然,她說:「對不起,麻煩你,我早該知道,謝謝你,再見。」她回身走,我拉住她,她想掙脫,忽然之間她附身嘔吐起來。
我很明白,她來找菲臘,是因為她懷了孕。
這麼不當心的女孩子,我歎口氣,任她長得這麼不凡。
我把手帕遞給她,叫她進屋子來。她一聲不響,坐在那裡,給她一杯熱水。
她喝了,喘口氣,「不要告訴菲臘,別讓他笑我。」
我點點頭。
她又笑她那種笑。
我問:「你認識醫生嗎?」
「我會想辦法找一個。」
「你夠錢嗎?」
「足夠了。」
「找個醫生,越快越好,你沒有選擇,菲臘不會娶你的。」
她抬起眼,「我也不會嫁給他。」
我一呆。
「我還有兩年才畢業,」她漠然的說:「我又不愛他,他也養不起我。我如何嫁他?」
「但是——你為什麼來找他?」
「我找誰呢?」她問:「我又沒有親戚朋友,也許他可以告訴我,醫生在什麼地方,我有錢,可是我對這地方陌生,不知道要去找誰。」
我呻吟一下。我也不知道啊!老天。
我說:「你太不小心了。」
「我知道,每個人都會這麼說,我自己也這麼說,你不會相信,我已是十分小心的了,只是我運氣不好,每個女人都跟男人上床,只有我一個人出毛病,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研究為什麼也沒用,我只是想找個醫生,如此而已。」
我說:「我不能幫你。」
「你是個好人,」她微笑,蒼白的微笑,「其實菲臘也是好人,這全是我的錯。我是這麼寂寞,我需要一點溫暖,即使是暫時的也好,菲臘很順便,所以就是菲臘,我實在不該來的,可能是其它的男人……不是菲臘的錯,我是一個隨便的人,只怪我自己。」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只看著茶杯。
我捧著頭。我不認識她。我不知道她如何寂寞,她無助,她需要幫助,我可以為她做些什麼?
我說:「大學裡有一本手冊……裡面有一段廣告——」
「我知道,我去了,那裡的醫生很好,他們替我做了實驗,他們說:你懷孕了。就是這樣。」
「他們沒有醫生?有沒有醫生?」
「我去我的註冊醫生那裡,他說:我不可以為你做這種事……」
「當然有醫生肯做這種事的!」
「他們在哪裡?我願意付錢。」
「我也不知道。」我也急了。
「我不可以再等了。」
「我知道,可是怎幽辦呢?」我問她。
「我就是不知道怎麼辦,所以才來找菲臘的。」
「老天。」
「我打算去求求那些醫生,不過沒有太大的希望,再不就求我一個女朋友,她在醫院要做事,但是……怎麼開口呢,這年頭,她會想:這個人怎麼這麼笨!倒不是笑我亂跟男人睡覺,況且她不過是一個護士,不見得有什麼辦法。」
「你沒有吃藥?」
「我就是吃著藥丸,我真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她捧著頭。
我絕望的問:「你怎麼辦呢?」
「有一樣我是知道的,我不要死。」
「可是……」
「我可以回家,不過家在一萬哩以外,聖誕假已經過了,如果這要有醫生——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辦好,叫我找誰呢?」她把頭枕在桌子上。
她沒有哭。她是一個理智的、倔強的女孩子。她沒有怪菲臘,是沒有怪菲臘,不是假話,菲臘太有小人之心了。可是怎麼辦呢?
我說:「你今天是請了假?」
「是,我向學校請了三天假,我無心上學。我想活下去,我覺得生命是極有意思的,雖然目前這樣,我仍說我是極想活下去的,只要這一個階段過去,我仍想好好的,改心革面的做人。上帝真的不原諒我了?」
我說:「你沒有做錯什麼,正如你說:每個女人卻這樣子,只是你運氣不好。菲臘的未婚妻,她跟他在一起五年了,並沒有出過毛病。」
「是呀,學校裡女同學,人人都有男朋友,」她苦笑,「就是我出了這種毛病。」
「跟學校說過沒有?」
「我還有兩年才畢業,跟他們說了,我還見他們不見?我還聽課不聽?他們也不理這事。」
「不會……走投無路吧?」我問。
「我不知道。」她的眼睛裡都是無限的恐懼。
「穿上大衣,我與你上街去找醫生。」我站起來說。
「怎麼可以呢?」
「每個醫生都問一問,總有一個肯吧?」
「不肯的,我們又沒有訂時間,又不是跟他們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