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說:「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自然純樸的人啊!玉桂。」
我笑答:「這不過是換句話,說我土罷了。」
他不出聲,只是微微笑著,他說:「你且是個稍有大聰明的人。」
我說:「罷喲,少爺,開什麼玩笑。」
因為他是這麼和藹可親,所以漸漸我說話無拘無束起來,他說了很多事給我聽,說一個物體最小是原子,原子要還有電子、中子和質子,我只好聽著。
後來他問:「你去了外國幹什麼?」
我答:「在他們家的餐館幫工。」
少爺想了一想說:「唉,大概不會用得到原子問題。」他停了一停,「大概什麼都用不到呢,你看婆婆,十年前我問她:婆婆,你曉得水為什麼會滾?婆婆瞪我一眼說:放在火上煮,當然就滾了!傻子。」
我笑了。
我說:「但婆婆是一個好人,這一點也不影響她。」
「是呀。」少爺皺起眉頭。「你看這百合花,他既不收也不種,但是我老老實實的告訴你,所羅門王最榮耀的時候,那裝飾尚不及他呢!」
我溫柔地看著他。
他問我:「你高興嗎?走得累不累?」
「還好,不累。」
「只有你,聽我的話,從來不膩,我妹妹說我是個癡子。」少爺含笑說。
我笑笑。我不相信,那些漂亮的小姐們,如果他肯對她們說話,我相信她們也一定非常耐心聽,只是他不說罷了,有時候我真奇怪:將來少爺娶的,是個什麼樣的太太?
婆婆說我福氣好,「難得呢,那裡都走遍了,那些有錢人去的地方,我活了這些歲數,也沒到過。」
少爺的假期到了,他開始收拾行李。我幫著他。
他問我:「玉桂,將來你會不會想起我?」
我點點頭。
「為什麼想起我?」他問。
「因為你與別人不一樣,因為你對我很好。」我說。
他也點點頭。
老爺太太買下很多東西給他帶過去,都得很小心的收拾。
他又說:「玉桂,將來你結婚生子,兒女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呢。」我笑說,很不好意思。
「我寫兩個名字給你,如果你家裡不反對,就用這兩個名字。」他在紙上寫了四個大字。
我看了一眼,一個名字叫鳳儀,女孩子的,另一個叫龍現,男孩子的。
我笑了。
「笑什麼?」他問。
「我的孩子,將來又不做皇后、皇帝,取這種名字做什麼?」我笑道。
他歎口氣,「說你聰明,原是不錯!」
少爺走了。
他走沒幾天,我也走了。伯父伯母他們催我走的。
到了那邊,我與表哥結婚,表哥人很好,我們的小家庭很開心。餐館的生意也不錯,生活清苦一點,但是我很能適應新環境。
沒過幾年,就添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並沒照少爺改的名字,名字是孩子祖父取的,叫明兒與英兒。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想起那一年婆婆來借人的事。那位少爺,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物,我常常想,他結了婚沒呢,他的妻子,是不是完美如他呢?
我想再隔三十年,我還是會在路上把他認出來的,他是那麼的一個好人。這少爺。
賽車手
我認識傑奇司徒的時候,剛巧在事業上失意,想在感情上找出路,因此特別留心有「可能性」的男人。
在一次酒會中,看見他白衣白褲的坐在一角,神情寂寥,便自動走過去與他打招呼,他是一個英俊的男人。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勾搭異性,因此顯得有點生硬。
我走過去跟他說:「你好,我叫安比比。」
他看我一眼,有點詫異,並沒有介紹他自己。
我有點尷尬,聳聳肩,喝一口酒,「怎麼?」我問:「是不是有太多的女人向你介紹自己,以致你感情麻木了?」吊兒郎當地充作老手。
他笑一笑,「小姐,你略為喝多了。」聲音很溫和。
我馬上沮喪起來,我真是什麼都做不好,連這種不需要天才,只將利用天賦本錢的事都做不好。
我失意的說:「我沒有喝醉,失敗的人什麼都做不好。」
他面孔上的寂寥一掃而空,笑出來。
「你想做什麼?」他問。
我說:「約你出去吃一杯茶,讓你送我回家,恢復做女人的信心。」
他微笑,「我很願意這麼做,可是我是今天酒會的主人,今天是我結婚七週年紀念日,那邊站著的是我的妻,你說,叫我怎麼辦呢?」
我吃驚,「你是司徒傑奇,那個賽車手?」
「怎麼,」他睜大了眼,「你不認識我?你是怎麼來這個宴會的?」
「我認識你,可是,我不知道你會這樣的出現。」我越說越離譜,舌頭打結,「不講了,」我長歎,「我想我還是回家早早上床吧。」我站起來。
「小姐——小姐?」
我頭也不回的走開。
司徒家在郊外,叫車子不容易,我站在門外,給涼風一吹,餘下的酒也醒了。
我跟我自己說:安比比,你這是為了什麼呢?為什麼跑到這種地方來呢,為什麼不在家看一本書,喝一杯熱牛奶,第二天好好的去上班呢?
正在後悔,並打算重新做人的時候,一輛跑車的引擎咆吼兩聲,停在我身邊。
我先退後兩步,停神一看,車裡的人正是司徒。
「你——?」我啞然。
「上車來。」他笑,「你現在可以帶我去喫茶了。」
我漲紅面孔。
「上來吧。」
「你走得開?」我問。
「事到如今,還問這種問題?」他很富幽默感。
一路上我沉默。
他駕駛技術大膽、流麗、熟練,名不虛傳。
我又問:「你太太不怪你離場?」
他不在乎的說:「安小姐,你大概沒有留意報上的花邊新聞——已經傳過我倆要離婚不只一次了。」
我很震驚,偷偷的看地一眼。
他也在看我呢,我的心劇跳起來。
他既好氣又好笑,「怎麼?覺得自己已經淌了混水,洗也洗不乾淨了?」
「不,不。」我否認著,巴不得有個地洞可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