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瞧瞧。」
小洋房在南灣,屋價許多人十輩子都賺不到,我便是那許多人之了
裝修佈置非常考究,方小姐帶我去參觀臥室,傢俱已經搬空,只餘墨綠色地毯與紫紅色牆紙。
這兩個顏色不是不好看,用來裝飾戲院及會所就華貴非常,但是放在寢室就較為沉重。
「這不可能髭白,牆紙上有凹凸花紋,需全部撕掉,批燙,重漆。」
「工程浩大。」
「我想屋主不介意花點錢,她趕時問嗎?」
「不趕,我同她說,約需時一個半月左右。」
我答:「我可以做得好。」
「地毯要換奶油色。」
「那容易。」
真浪費,簇新的東西,用三兩天就丟掉換新的,這不是一個人花不花得起的問題,世界上資源有限,終有一日會消耗怠盡。
屋主大概不知世上有幾千萬人永遠吃不飽,又有數億人生活在貧窮線底下。
我終於說:「明天可以動工。」
方小姐鬆了口氣。
「你帶著這具無線電話,我隨時與你聯絡,我有車借給你,方便你出入,來,我介紹這裡的傭人馬利亞給你認識,她負責開門關門。」
「主人家呢?」
「出門去了。」
看情形,性情雖然挑剔,手段卻是豪爽的。
我準備了許多油布,打算鋪在門口,以免弄髒房子其他部份。
又注意到臥室外有個大露台可以利用。
工作很順利,每天八時我到達現場,做到十點半,馬利亞會供應茶點,十二時半或一時午膳,下午三時三再喝下午茶,六時正收工。
馬利亞沉靜,我也是。
偶而電話響,是方小姐來詢問進展程度。
每隔一天,她也駕車進來視察。
見我用白紙包裡著所有水晶燈,大表讚賞。
「阿佳,我就是欣賞你這點細心。」
「牆紙與地毯均已除去,明日可挑顏色。」
「屋主明日返來。」
「那我先收工了。」
「她很有可能改變主意。」
「沒有關係,我們盡量侍候她。」
「阿佳,你真是好性子。」
「有錢賺,當然加倍小心。」
「真的,阿佳。」方小姐十分感慨,「幸虧這一切都不是免費的。」
嘿,不然,誰那麼吃苦。
第二天我進屋之際,發覺玄關放著一式五大件名貴行李,大廳茶几上水晶瓶子插滿芬芳的玫瑰花。
主人回來了。
另外有家務助理進進出出張羅事情。
幸虧方小姐比我早到,她迎上來,「阿佳,這邊來。」
我跟到書房。
一個年輕女子轉過頭來,啊,是她。
那張秀麗的臉好不熟稔,在銀幕上見過多次。
當下她穿著一件白色大毛巾浴袍,頭髮亦裹在白毛巾裡,全無化妝,正在吸煙。
她在翻牆紙樣版。
已經挑了好些時候了,一地都是樣版書。
她的聲音略為低沉,但是十分悅耳,「不要這些。」
我想說,世上只有這些,再也沒有更好的了。
「就用白漆漆白吧。」
方小姐陪笑,「白漆也有好幾十種。」
「帶點奶油顏色那種。」
我咳嗽一聲,「我車上有色版,我可以先漆一小幅給你看,喜歡的話,再決定未遲。」
主人笑笑,「好主意,老是看幾寸大的色版,誰知道放大了會成什麼樣子。」
方小姐很高興,「阿佳,你到樓上開工吧。」
我退出書房,在樓梯間碰到一個中年男子,他長得紅壯白大,神采飛揚,一邊結領帶,一邊走出大門,並沒有與什麼人打招呼。
此君,才是這幢小洋房的真正主人吧。
我歎口氣。
這個都會真奇怪,什麼事都會發生,人家消遣她,她來消遣我們。
我到車上去選白漆。
其中一罐白中帶些淺紅影子,叫白中玫瑰,我清主人會喜歡。
方小姐出來了。
她笑笑,「主人姓李,我想你已猜到。」
我頷首。
「你稱她李小姐吧。」
「是。」
「那位先生,也姓李。」
我笑笑。
「你不必與他交談,萬一他與你說話,你低頭唯唯諾諾即可。」
「我明白。」
「無論發生什麼,你一概什麼都沒看到。」
「知道。」
那還不容易。
中午,李小姐穿著白T恤牛仔褲來看牆壁。
「這個顏色很好,就它吧。」
「等它干了看仔細點。」
李小姐笑笑,「我已決定了。」
「是,我立刻去買油漆。」
李小姐看著我,「這是你的暑期工?」
我一楞,「不,我不是學生,這是我的職業。」
李小姐詫異,「看不出來,你那麼斯文。」
我笑笑退出。
心裡想,你也看不出來,那麼貪錢。
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要那麼多錢來幹什麼?
三兩千萬身家已經可以生活得很舒服,這樣的數目憑勞力她也絕對可以在三五年間賺回來。
何必要一億兩億?
錢超過一個數目,根本無用,且成負累。
當然,這只是我這種小人物的想法。
馬利亞說:「佳先生,吃了飯再走。」
我並不大欣賞她的烹飪技術,可是也不忍推辭。
李小姐進廚房來取過一瓶酒,看我一眼,笑笑,離去。
她不討厭。
有些女子混到一點財富可以馬上目中無人。
我買了油漆與方小姐通電話。
「阿佳,你把那些紫紅色窗幔除下搬走吧,她要換乳白色維尼斯紗。」
「搬到何處?」
「扔掉。」
「方小姐,可否送我,我大哥結婚,新居還沒有裝修,正好用來改窗簾與床罩。」
「那太好了,廢物利用。」
幔子簇新,我小心折疊好,搬上車斗。
油漆之前,所有窗戶都要打開。
幸虧天氣晴朗,窗外是碧藍的海,住在這樣的屋子裡真叫人心曠神怡。
我騎上高梯,用自動噴漆器噴上白漆。
聽見腳步聲,我往回看。
「李小姐,你別站這裡,吸進漆味,也許會敏感不適。」
「我不怕。」
「至少戴上口罩。」
「我只站一會兒。」
我只得任由她去。
看一陣,她說:「遮不住。」
「嘎?」
「遮不住瑕疵。」
「啊,一共要漆三層。」
「三層遠得住原先牆下的黑影嗎。」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