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卻發現了公寓裡有一位小住客。」
培生訝異了,「小到什麼地步,十七歲、十八歲?」
「不,她才七歲。」
「她是什麼人?」
「施女士,問題就在這裡,她姓羅,叫麗明,據女傭說,孩子屬於袁定能的一個女朋友。」
「叫那個母親來把她領回去呀。」
「施女士,我們找不到她母親。」
培生只覺事情無比蹊蹺,「這一切,與我有什麼關係。」
關律師歎口氣,「施女士,說到頭,我們都是袁定能的熟人。」
培生笑起來,「那麼,你收養這個孩子好了。」
「我考慮過,但是我一個人住,沒有家務助理,無人可接送放學。」
培生接著說:「我的環境好,也不見得活該做善事。」
關律師搓著手,「那孩子現在我家中,晚晚做惡夢驚醒,十分可憐。」
「關律師,你該知法律程序,孩子應即時交社會福利署照顧,怎可私相授受。」
「麗明說她母親不日就會來接她。」
培生已經站起來送客,她不欲多說。
這孩子同袁家根本一點關係都沒有,是袁定能手下其中一筆糊塗帳。
誰知關律師卻接著說:「實不相瞞,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聲音十分蒼涼,「這也並不妨礙我的學業事業,可是我卻永久失去童年時應有的快樂,我不忍心看別人也有這樣的遭遇。」
「關律師,非親非故,我怎能恆久背著一個陌生的孩子?」
「不是永久,我會找到她母親,已經托了私家偵探。」
「我從未聽過更荒謬的建議。」
這時,關律師推開會議室的門,「麗明,進來見過施阿姨。」
培生跳起來,「喂你──」
一個小小孩子走進來,怯怯在門角站定,小巧精緻的面孔,瘦瘦手臂,衣服都不夠大,眼神徬徨而無奈,像是完全知道自己是個不屬於任何人的包袱。
培生沉默了。
是那張小臉激發起她的同情心,關律師也不過是捱義氣,那麼,施培生也可以盡一分力。
她把關律師拉到一角,「限兩個星期。」
關律師卻不含糊,「一個月吧,你的家那麼大,你根本不會發覺她的存在。」
培生問她:「我們與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關律師歎口氣,「誰知道!」
培生走到小孩面前去,「我們先得置幾件衣服。」
她馬上喚秘書進來。
關律師甚覺安慰,「我找對了人,你看,秘書、司機、傭人,應有盡有,財宏勢厚。」
培生忽然抬起頭,「我父母一早離異,我的童年也在不同的親戚家裡渡過,十三歲前往寄宿學校,直到十八歲承繼了父親的遺產,才有了自己的家。」
關律師訝異了,「真沒想到。」
培生伸手與她一握,「同是天涯淪落人。」
關律師說:「我還有事要辦,拜託你了,我們隨時聯絡。」
培生提早下班,把小麗明接到家去。
她自己的律師知道了,大表反感,「我聽過這個關玉貞,這人專門鑽法律縫子,花樣層出不窮,她怎麼可以教唆你收留來歷不明小童。」
「不,小孩的母親在外國,小孩暫寄我處,合法合情合理。」
小孩十分靜,洗過頭洗過澡換上新衣,坐在一角等培生與她說話。
她有一隻小小書包,裡邊放著她的出生證明文件,成績表,以及幾張與母親合攝的照片。
這已是她的全部財產。
似一隻小動物,自一處被踢到另一處,還未能照顧自己,是真正的弱者,逢人都可以踩上一腳,不幸傷或亡,亦乏人受理。
培生很生氣,因而想保護這名幼女。
她輕輕說:「你想吃什麼,同阿嬤講,明日我替你找間學校,好好讀書。」
接著一個星期,培生手下兩名秘書把一切事宜安排妥當,培生並不懂得帶小孩,不過,她是辦事人才,效率超卓。
關玉貞律師來找她。
「已尋獲麗明的生母。」
培生十分歡喜,「她幾時來領回女兒?」
關玉貞頹然,「她不要她了。」
「什麼!」
「她人在多倫多,打算再婚,她不要這孩子了,她說袁定能在生時打算收養麗明,麗明是袁氏的養女。「
培生張嘴想說什麼,一時不知該怎麼表示,又合上嘴,終於,只能非常生氣的說:「有這種事!」
關玉貞歎口氣,「她是名年輕的寡婦,獨自帶著麗明已有三年,也相當吃苦。」
「這事不能叫麗明知道。」
關玉貞也搔著頭,辭窮,無奈。
「袁定能的遺囑有無提及羅麗明?」
關律師攤攤手,「袁定能什麼地方有遺言!」
培生說:「你再勸勸麗明的生母。」
關玉貞也訴苦:「不幸我只懂與我同等智慧的人溝通。」
培生抬起頭,歎口氣。
那日,她提早回家,與小麗明一起吃飯。
這是她們第一次面對面談話。
「阿嬤說你晚上時常做惡夢驚醒。」
孩子不回答,放下筷子低著頭。
「你在袁叔叔家住了多久?」
孩子想了想:「一年多。」
「袁叔叔對你好嗎?」
「我不大看見他,他工作很忙,可是他對我很好,也買玩具給我。」
「他有無說過會收養你?」
「沒有,不過,他說,他相信我父親去世前一定不捨得我。」
聽了這樣的話連培生都低下頭。
過一會兒她問:「你知道母親在何處嗎?」
「多倫多,她說,一找到房子,就接我過去。」
「嗯,」停一停,「吃多點肉類蔬菜,身體好最要緊,否則什麼也不行。」
培生十分感慨,看樣子這個小女孩會在她家裡住上一段日子。
小麗明忽然發問:「你現在就一個人住?」
「聽關律師說,你以前是袁叔叔的太太,後來分開了。」
培生笑了,她居然可以把大人的複雜關係搞清楚,真不容易。
「是」
「你同袁叔叔都是好人,為什麼分開?」
這還是培生第一次訴苦:「他做錯了一些事,我比較小器,沒能夠原諒他,在這之前,我們彼此已經很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