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那麼請你記得皇家同花順,有事……來找我。」
「多謝你,小伙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雷,叫賈三。」我說。
「我全記得。」
「下一站去哪裡?」
「羅馬。」
「要當心。」
「我要到維亞康道蒂去買最精工鑲製的珠寶。」她朝我揚言。
我點點頭。
「我請你喝酒。」她興致勃勃。
那個中年人在她身後出現,我努努嘴。
她轉頭,同他打招呼,然後便說:「我老闆叫我,OK?我們以後再喝。」
她小鳥似的撲向他那裡。
我同姑媽說起她,聲音有著太多不應有的感情。姑媽也發覺,叫我暑假後用心讀書。
我不住的驚歎:「從沒見過那麼美麗的臉孔!」
姑媽加一句:「還有身材。」
「怎麼會有那般天生尤物?」
「有什麼好值得羨慕?她又不肯學好。」
「唉。」
「這類女子不適合你,明白嗎?」
我不置可否。
姑媽指指胸膛,又指指腦袋。「她沒有心、沒有思想,遲早完蛋。」
「姑媽,」我笑。「你連手勢都像法國人,太有趣了,是否居移體,養移氣?」
過了一星期左右,莉莉來找我,同我道別。
她算是重情的了,我問:「往羅馬?」
「先到威尼斯。」她嚮往地說。
「那誠然是個美麗的城市。」我說。「玩得開心點。」
「啊,我會的,再見。」
「再見。」我補一句:「別忘了這裡有個朋友。」
她在我腮上吻一下。
「當心你老闆看見。」我笑得很勉強。
她走了,坐進一輛鮮紅色的林寶基尼。
姑媽說:「我有預兆,她會遇到麻煩。」
我苦笑。「上得出多終遇虎。」
「三弟,」她說。「她自己本是只野性難馴的雌虎,你何必替她擔心?」
我不出聲。
她終於結束她的蒙地卡羅假期。
這個世界什麼樣的人都有,我實不必把她緊緊記在心頭。
夏去秋來,我收拾包裹返加拿大繼續學業。
嚴冬時,使我掛念姑媽那間小酒店和小賭館。
姑媽那裡還是那麼熱鬧吧,時時生活在一賠三十六的刺激中,但是賭場還是賺錢的,很多人不明白,賭徒沒可能一直贏下去。
我想念姑媽,也想她那個架步。
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麼幸運,有個姑媽在裡維拉開賭場,供我每個暑假去做浪子,我益發珍惜起我的假期來。
匆匆又到聖誕,半年了。
地中海氣候卻不起太大的變化,避寒而去的有錢人更加成群結隊,倍添不少熱鬧。
姑媽忙得不可開交,見到我送上門去幫她的忙,特別歡喜。
我在酒吧後作侍應,一目關七,看牢她的夥計,免得他們作弊。
夜夜笙歌就是形容這裡人的生活,女人們濃妝、華服、珠光寶氣,陪看大腹賈,除了吃喝玩樂,什麼都不做,都生活得像蝴蝶,花間翩翩起舞,沒有明天。
一日下午,酒吧生意較淡,我邊擦玻璃杯,邊同姑媽說話。
姑媽說:「很想到義大利北部只普利去開一家滑雪酒店。」
我笑。「真是神仙生活。」
「分身乏術。」
「姑媽,你是決定終身不嫁?」
她笑。
「你不想有家庭與孩子?」我問。
她說:「你不能擁有一切。」
我想到那個美麗貪心的中國女郎,她又在什麼地方?羅馬?威尼斯?翡冷翠?
姑媽說:「你的眼睛裹都是寂寞,你才應該找個對象,三弟。」
「我不忙,慢慢挑,他們說,在挑的時候,也是一項享受。」
「他們說?你自己認為呢?」姑媽笑問。
我努力把杯子擦得更亮。
有人推開吧門進來。
我抬起頭。
「喝什麼?」我不經意的問。
姑媽用手肘推一推我。
我尚不會意,再問那個女子:「喝什麼?」
那女子沙啞看聲音說:「你忘記我了?」
她頭髮很油膩,身上的衣服很襤褸。
我瞪看她,那麼憔悴疲倦的面孔……
「莉莉!」我把她認出來。「你是莉莉?」我震驚。「正是。」姑媽說:「快快坐下來喝杯東西,來來來,慢慢談。」
莉莉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她沮喪地坐下。
姑媽取出飲料及食物。
我撥開她的長髮問:「你到底怎麼了?」說不出的心痛。「從蘇黎世搭便車到這裡。」她說。「什麼?」我驚道。「十萬八十哩!」我很疲倦。「看得出來,」姑媽說。「待我收拾間房間給你。」「謝謝!」「同是異鄉人,又是同胞,應該的。」姑媽上去準備。她伏在桌子上。我嚷:「莉莉,那筆三十萬賠三十六的鉅款呢?」
「花光了。」她說。
「什麼?」我不相信耳朵。
「輸出去的。」
「你的老闆呢?」
「走了,都走了。」
「我的天!」
姑媽說:「慢慢講不遲,上樓去洗個澡、睡一覺。」
莉莉掙扎看上樓去。
我感激地跟姑媽說:「你打算收留她?」
「不。」
「為什麼?」我跳起來。「她走投無路。」
「我也沒有現成的路給她,路是人走出來的。」
「但是姑媽……」
「三弟,我見過太多這類女孩子,」姑媽說。「沒有用,她們是不會改變的,等她體力恢復後,又開始到處找老闆,又開始賭,甚至在這裡偷銀器、首飾和衣服,她們自甘墮落……」「不,姑媽,你總得給她一個機會。」「待她休息夠了,我會請她走。」我頹然。「她們是不會變的,到死的那天還是一樣。」姑媽痛心疾首。」「你記住我的話,你想清楚,三弟,她不值得你留戀。」這是姑媽的地頭,她要逐客,我無權留客。低看頭,我心中非常不愉快。莉莉淋完浴就熟睡了。我上樓看到她橫在床上,活脫脫像多日沒有碰到床。我奇怪。照說以她的身材樣貌,不愁沒有「老闆」。為什麼?她的手臂橫在地上,我抬起它,看到靜脈處一點點的針孔,我忽然明白了。毒品!她在這數日內染上毒品,難怪一些常客要退避三分。天啊!她怎會淪落到這種地步。我蹲在她身邊,非常悲哀,這樣的一個女子,照說還有什麼值得留戀呢?她合看雙眼,神態疲倦,臉色蒼白中帶陣死氣。但我不忍在這個時候看著她墮落。我歎氣。她醒來的時候同我說:「我已經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