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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我對牢鏡子細細的餚,用手試按,但覺疼痛非常,唉,不知什麼時候才會平復下去。

  姐姐走過,又看不順眼,說:「小妹一天到晚對牢鏡子擠面皰,總有一天,會把整個面孔擠得掉下來。」

  我白她一眼。

  「還不去上課?我送你。」姐說。

  我取過書本,跟她出門。

  這個姐姐也真是,中五就被父母送往三藩市唸書,大學畢業,又折回香港,已是廿三四歲的人了,胡亂找份工效,一混又數年,母親嘴裡雖不說什慶,心中卻不自在她。

  本來以為她在美國就可以找到對象,至少也應找到一份工作,誰知兩者都沒有。

  她排場又大得要死,堅持不肯用公共交通工具,一份七八千元的薪水,單是養車已去掉三千,剩下的買數件衣服,還時常向父母「借」,三兩年都沒有進展,眼看就要做老姑婆。

  獨身不是不可以,只限於非常能幹的女人,姐姐到如今還住在父母家裡,獨立也極有限,連我都替她擔心,這樣要拖到什麼時候去?

  她已廿六歲了。

  我說:「泊車費每月一千多,其實可以省。」

  「地鐵是臭的,我才不搭,我情願付這個錢。」

  「真冤枉。」我說。

  父母見姐姐並沒什麼成就,在我身上,就把留學的費用省下。考上港大,就乾爽念港大,做個土大學生,所以我對姐姐是有點不高興的。

  如果她不令父母失望,也許老人家還願意在我身上投資也說不定。

  所以這些日子來,我們兩姐妹面和心不和。

  我們連衣服都不交換穿,因為我高大,而她嬌小,號碼不對。我們姐妹倆表面上毫無相似之處。

  她閒閒的問我,「還同王立和在一起?」

  「是。」

  「他將來頂多做一個公務員,養不活也餓不死你,多乏味。」她笑咪咪的說。

  「我這個人一向不嚮往刺激。」我說:「但求夠穿夠吃便行了。」這是實話。

  「你已經過了廿一歲,你知道你要的是什麼。」姐姐聳聳肩。

  「你呢?」我問:「你知道你要的是什麼嗎?」我忍不住刺激她。

  她不出聲。

  東看看,西看看,一年又一年。開頭是你挑人,後來變人挑你,再過一陣子,連挑來挑去的機會都沒有了。什麼叫做最好的?人要心足,否則老以為前面有白馬王子等著,把身邊好好的男生都貶得一文不值,再回頭已是百年身,後悔都來不及。

  這番話,我沒敢說出來,否則她登報與我脫離關係都有份。

  我與王立和自然有我們的快樂,姐姐是不會明白的。

  「你們打算結婚?」姐姐問。

  「嗯。」我說:「明年畢業,先找到工作,打好基礎,便可以找房子結婚。」

  「這麼急?」

  「不急了,我都廿三歲了。」

  「現在流行晚婚。」姐姐說。

  「那只限於很能幹很美麗很聰明的女人,她們的魅力已超脫年齡的限制,不在此例,至於我,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婚姻生活會適合我。」

  她詞窮,把我在學校附近放下。

  王立和在校門口等我。

  他走過來,看著絕塵而去的小汽車。「你姐姐?」

  「嗯。」我挽著立和的手臂。

  「上次同她介紹朋友,她一直說著三藩市風光,把人都說悶了。」立和微笑。

  「不准批評我姐姐。」我抗議。

  「對不起。」立和即刻道歉。

  姐姐真老土,留學三年,把那經歷說了又說,說了又說,都不怕人塚耳朵生老繭。

  「我有種感覺,她看我不起。」立和說。

  「沒有的事,」我說:「她是那個怪脾氣。」

  「她對普通人沒有興趣,要律師建築師醫師才夠標準。」

  「立和──」

  他笑了。

  十個有九個半女人都希望認識有專業的男人,只有姐姐做得這麼明顯,她自己吃虧。

  忘記她。

  放學與立和去打球,玩得筋疲力盡才回家。

  看到姐姐板著面孔坐在露台上。

  「什麼事?」我悄悄問母親。

  「本來約了人,不知恁地,衣服熨好了,人家又推了她,所以發悶。」

  「是誰?」

  母親低聲說:「是一個牙醫。」

  我搖搖頭。過了二十歲,再叫我赴零星的約會,我可吃不消。外頭的男人多壞,不壞的話,到了年紀,怎麼還不成家立室?

  我說:「我肚子餓。」

  「去淋浴再說。」

  我在浴廉內淋浴,母親站在廉外與我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

  「王立和人不錯,」媽媽說:「將來會有出息。」

  我笑說:「誰要他有出息?我情願他花多些時間在我身上。錢夠用便算了,我也不是懂得吃喝玩樂的人。」

  「能這樣知足便好。」母親也笑。「她呀──」母親欲語還休。

  我裡好毛巾,自浴缸跳出來,「姻緣這件事很難說,時間到了就立刻成事,不必替她擔心。」

  「但是她越來越虛榮,有些不切實際──」

  「噓,媽媽,當心她聽見。」

  媽媽啼笑皆非,「其實我也說好好跟她說一說。」

  「不要,媽媽,逼得她搬出去,你也不放心。」

  「如此說來,母女之間,什麼老實話都不能說?」

  「要顧住她的自尊心。」我哄母親。

  那日直到深夜,姐姐才自露台回來。

  為誰風露立中宵?

  都是些不值得的人。

  一些聰明的女人往往比一些笨女人更傻。

  她房中還掛著那件緞子的晚裝。即使是本港貨也得數千元,幹麼,貼了衣服鞋襪陪舞伴去穿插裝飾別人的宴會。我沒有那種興趣。有多少人在那種地方釣得到金龜婿?從來沒聽過。

  我蒙著頭睡了。

  過一日,姐姐的脾氣更壞,索性把自己鎖在房中不出來。

  我問母親,「還是為那個牙醫?」

  「不是,今日老闆宣佈升級加薪,獨她無份。」

  人家加班,她逛公司。人家伺候老闆面色,她掛住約會,不開除已經很好。一個人的時間用在什麼地方是看得見的,她怨得了誰。

  「一怒之下,她辭了職。」

  我說:「三五七千元的工作到處都有,不必替她擔心。轉變環境,對她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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