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猶疑一下,終於沒出聲。
是一種虛榮心吧,促使立虹向上爬,誰願意在角落頭坐一輩子呢?反正是做,當然要把功夫做好。升級後她可以松日氣了吧。
我們談到婚事。
立虹有點支吾,她說:「我不想自父母家跑出來,便直接踏入丈夫家。」
「丈夫的家也是你的家。」
「不不,完全不同。自己的家才是天堂,下班回來,可以什麼都不做,伸伸腿休息,沒有親戚叫我去喝喜酒,不用過節,沒有任何繁文褥節,你說多好。」
我聽了並不為意。
我太托大,三個月後,她找到一層小小的公寓,搬出來住。
房子是她自己買的,分期付數,找了朋友替她裝修,弄得十分考究。
我覺得不妥。怎麼?她的經濟獨立到這種地步了?為什麼她的計劃中沒有我?搬家也不需要我幫忙?
立虹解釋的說她無家可搬,傢俬都是新置的,叫人送來便可。
我不是笨人,她這樣說,我只得這麼信。
她肯解釋,還算是給我面子,我再追究下去,別弄得自己下不了台才好。
立虹離我是越來越遠了。
她通常給我的不赴約理由如下:
(一)開會。
(二)應酬。
(三)疲倦。
(四)無聊,不想去。
最無聊便是我家人的生日宴之類,她受不了竹戰聲,更不高興聽到三姑六婆問她什麼時候結婚。
有許久許久,她沒空見我家人了。
我不敢逼她,怕一塌糊塗,她連我都不肯見。
現在我還可以到她的小公寓去聽聽音樂,吃個三文治。
她把自己的天地打理得真好,也難怪她不想往外跑:舒適、寧靜、時髦,是個休息的好地方。
我為什麼一直忍受立虹?因為我們之間並沒有第三者。而且一個女孩子有權成熟獨立。
有許多女性,因為沒有機會在社會接受鍛練,永遠維持青春幼稚之心態,跟小姑吵完與婆婆鬥,動不動把丈夫夾在當中做磨心,也是很痛苦的。
也許是基於好奇心,我想看看她究竟可以膨脹到什麼地步。
母親問我到底打算等到什麼時候。我說男人到三十歲結婚,才是適齡。「再說,婚後就不能盡心盡意孝順父母了。」
母親想想也是。至少未婚的兒子收入由母親控制。
自與立虹走以來,從來沒在她身上用過錢,就算兩個人吃飯,也是她付賬的機會多,她是個罕見的大方的女子。
這也是母親鍾愛立虹的原因。
她批評弟弟的女友:「小零小碎,什麼都是好的,禮拜天到她家去,水果糖果不在話下,還得喫茶,下午看電影,拖男帶女一道去,看完還得到咖啡店,你別說,週末就能花一千塊,小弟還在讀書呢,怎麼做得起冤大頭?」
不過立虹好管好,她很少來。
來的時候客氣得不像話,總不至於空手。她那像女孩子,豪爽如江湖客:最好的酒、最名貴的花,過年四色大禮,冬菇鮑魚乾貝一大盒一大盒……不過就是少來。
有很多時候,我希望她不要在氣派裡下功夫,有許多時候,我希望她會像小弟的小女朋友,如一隻小鳥,事事以小弟為重。
在這一段時間內,立虹去過兩次歐洲,一次北美,無數次日本。我都沒有陪她。
她獨自上路。事前不徵求我同意,一有假便訂飛機票。我很氣惱,花了不少勁查探她是否真的沒有伴。結果真是獨自去散心。
她請我原諒她。
她的理由:「很累,不想在旅遊時再張口說話,我需要的是百份之一百的鬆弛。」
她的神經越來越緊張。
我同她攤牌,「你還要怎麼樣?做總經理?」
「不。」
「那為什麼不肯停下來?」
「一停就被後起之秀追上來踩死。」
我忍不住笑,「有沒有這樣嚴重?你別誇張好不好?人人都做工,獨你這麼辛苦,幹麼?一柱擎天?社會沒有你不行?本市少了你會垮掉?」
她靜靜的說:「盡一分力,發一分光。」
我搖搖頭。
她不肯同我吵,擺得很明顯,她需要我,但是不肯放棄事業。
那份工作對於她,像是骰子對於賭徒。
許多朋友表示詫異,「什麼,你們還沒有散掉?」
名存實亡?我不敢去想它。
待半年後立虹再升級的時候,我覺得不能再因循下去。
為她慶祝的時候,我提到婚事。她滿懷心事,沉吟著不回答。
我問:「這一回為什麼不哈哈大笑?」
「這次是慘勝。」
「勝利還分慘與樂?」
「自然。」她說:「付出代價太大。」
「也是你願意的。」
她苦笑。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我說:「立虹,想想清楚,我們不能再拖下去了,你不急,我急得很。」
「時間過得太快,一天只有廿四小時!」她說:「做得這個做不了那個。」根本問非所答。
「婚後我不會阻礙你工作,不必快快生孩子,如何?」
她只是笑。
我緊緊逼她,「立虹,回答我。」
「今年年底我會給你一個確實的答覆。」
「何必拖到年底?現在就可以說是或不。」
「我很疲倦,精神不集中。」
「我同你分析,你到底害怕什麼?」
她搖頭,「我要回去休息,改天再談。」
「立虹,這是人生大事!」
「我知道,可是我真的雙眼都睜不開來。」
沒奈何,我只得把她送回家。
弟妹都勸我別太死心眼,他們幫著我說了許多話,都是勸我及早另覓對象。
多個朋友走走也是好的,他們說:「就算現在找到新女友,也不能立刻談嫁娶。」
忽然之間,我感到家庭給我的壓力,有點吃不消。
立虹的生日來了,我為她訂了地方吃飯。
再也沒想到她連生日那天也沒有空。
電話一響,我就知道是她,拿起話筒問:「立虹?」
那邊傳來一聲嬌笑,「不,我是安娜,鄭小姐的女秘書。」
立虹的秘書?
我呆住,她叫秘書打電話給我?我?
我沒有惱怒,但一股悲哀濃濃地襲上我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