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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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優雅地結束一段關係是很重要的。」我再提醒她。

  「說時容易做時難。」她苦笑。

  「城裡的公子哥兒多著呢。」我說。

  「我從來沒有看過別的男人。」她沮喪的說:「十年苦戀,沒想到有這種結局。」

  「種瓜得瓜,」我取笑她,「種苦瓜得苦瓜。」

  她澀笑。

  「他恃著嬌生慣養,要什麼有什麼吧?」

  她萬分詫異地抬起頭來,「不,你在什麼地方聽來的傳言?他沒有錢,他是個詩人,沒有工作,一直很窮,當初我父母反對得激烈,就因為他不能養家。」

  我傻掉。有沒有聽錯?那麼多標緻的女人為詩人爭風?我得馬上回家看報紙查黃頁找詩社加入。

  「也許父母是對的……我被他們趕過出來,後來父親去世,母親才叫我回去,我們終於結了婚,嫁妝太過豐盛,引起他不快…對不起,我說得一團一團。」

  太出乎我意料之外,原來事實剛剛相反。

  我瞪著眼睛。

  「我甚至叫傭人司機叫我太太,不要叫小姐,以便顧全他的自尊心,但是沒有用。」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我不知說些什麼。

  她揚手叫侍者過來,吩咐要酒。

  才下午兩點半,就開始喝。

  「你說得對,盡力之後,就該放手。」她喃喃低語。

  我打電話回公司告假。

  她捧著酒杯,忽然問我:「你是誰?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誰。」

  「我是一個朋友。」

  「真的……朋友?」

  「你有許多朋友,陸醫生也是其中一位。」我說:「事情不會太壞,不必抱牢酒瓶。」

  她憨笑,「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輕脆稚氣的聲音故作豪放。

  我笑出來,「誰教你背會這些?」

  大約念中學就戀愛了,十年也難不倒她,至今不過二十六七。

  「我們是中學同學,十多歲便鬧戀愛,父親把我送出去讀書好避開他,但是我偷回來好幾次,根本沒念成大學。」

  我說:「這是前世的事,我看過一本叫《尋夢》的小說,相信人與人之間的糾纏完全由於前世的因果。」

  她搖搖頭,表示不明白。

  我說:「緣份到盡頭,你自然會得忽然醒覺,魔咒解除,你會問你自己:怎麼攪的?我會為這個人哭?像一場夢一樣。」

  她喝乾了一杯,再叫酒。

  「酒會浸死你。」我氣。

  「真的?真的會完全忘記?」她問我:「那多可怕,我情願刻骨銘心一輩子,也勝過空白一片。」

  天底下原來真有這種瞎浪漫的人。

  「來,我送你回家。」

  「我不要回家,空湯湯什麼都沒有。」她說。

  「家裡有他的詩集,」我哄她,「別又醉倒在這裡。」

  她笑:「胡說!他的詩從來沒有結過集。」

  我說:「那你為人為到底,為他整理詩篇,編成詩集。」

  「不,他不肯。」她搖搖頭,「他要靠他自己。」

  客人

  考完了試,永正就駕車去渡假。

  她說:「我要到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去。」

  她喜歡大自然,老住那種不要說是電話,簡直連郵局都欠奉的落後偏僻地區去休養精神,不聽無線電,不看電視,不讀報紙,世界大事,再也與她無關,親友也找不到她。

  我們開頭都很擔心她一去無蹤,也勸過她,後來見啥事都沒有,她回來時又每每容光煥發,就開始羨慕。

  這次她又說要去,我不禁發問起來。

  「住什麼地方?帳幕?」

  「不是,有間木屋,設備齊全。」

  「有水電?」

  「還有廚房呢。」她說:「在一個小湖邊。」

  「小湖在哪裡?」

  「在亞里桑那,大峽谷之邊。」

  「那種地方?我的媽,你怎麼去?」

  「乘車去。」她問:「你來不來,你可以搭飛機經大峽谷然後轉車來與我會合,我把詳細圖示收在抽屜中供你參考。」

  「我會鄭重考慮。」我笑。

  其實我約了男友,他將同我一齊到歐洲渡假。

  於是永正自己動身去了。

  我沒想到我的計劃會有所改變。

  男友打電話來說他不能與我出門。

  我才花了一天,便弄明白這件事,他另外約了一個他認為是比我更可愛的女子。

  我頓時震驚莫名,不知所措,一直提醒自己要處之泰然,維持風度,但心中卻像被人刺了一刀般。

  關在家中三日三夜,我決定走出去呼吸新鮮空氣,我翻出永正留下的地圖,決定抹乾眼淚去找她,與她遠離人煙地過一段日子,把事情好好想清楚。

  我找到永正,是一日一夜以後的事。

  我以防萬一,還是帶了當地一個導遊,任何小山路都認得的,找半日才尋到那間木屋。

  當時又餓又渴,什麼都不想做,永正來開門,我一進去,倒頭就睡。

  醒來了,永正也不問我什麼,給我吃飽了,帶我出去看風景。

  這附近什麼動物都有,所以永正手中提著獵槍,雖沒狗熊花豹,但碰見野狼之類,也不是說著玩的。

  永正這傢伙什麼都行,真令人佩服。她一條粗布褲一件皮夾克便走遍天涯路,長髮編成條大辮子,要多瀟酒就有多瀟灑。

  比起她,我顯得十分猥瑣,婆媽不堪。

  我在木屋中,著實靜下心來。

  第二天我們要到小溪畔去打魚,她說。

  在這裡,衣服要自己洗,飯菜要親手煮,勞動起來,特別有存在感,我覺得永正也成為大自然的一部份,呼吸著自由的空氣。這裡沒有人事上的鬥爭,你虞我詐,我發覺上帝創造萬物,各有美姿,只除了人。或者太偏激了,孩子們還是美麗的。

  在第三天,永正問我悶不悶。

  我老老實實說不悶。八默半上床,早上四點多起來,晨曦伴我安排早餐,爐火融融,春天的空氣如水晶,我不悶,但我遭男友遺棄,心情無法不苦如黃連。

  她說:「想想這些山脈,幾百萬年矗立在這裡,歷經風霜變幻。我們算什麼呢,你也不必為一些小事介懷。住在城市中久了,自我中心的毛病越來越深,每個人都把自身者成一尊佛似的,這是不對的。在這裡我安慰自己:教授不給我好分數不要緊,河流愛我,樹林愛我。外頭那些成熟的杉木,每株都超過三百年壽命,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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