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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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頁

 

  一陣烈風自我腳底推上來。

  我罵他:「非得如此裝神弄鬼不可。」

  他把雙手插口袋中,「對不起,葛小姐,空氣震盪便成為強風,我的行動比你更激動空氣。」

  他不怕十字架。

  我呆視他。

  「謝謝你。」他說。

  「你──是鬼?」

  「那是人類用的名詞。是,我是鬼,我們慣性稱已死去的人再出現的形象為鬼。」

  「別人可看得見你,聽到你說話?」我說出去了。

  「只有你,我的電波與你腦電波吻合,所以你『看』得見,『聽』得見。」

  「我不明白,你不是說你是鬼嗎?」

  「我們有沒有必要站在這裡說話?你一定覺得冷。」他似乎很關心我。

  「我太興奮,見到你,是不是我的生命亦走到盡頭?」

  「不不不,完全沒這種事。」

  我放心了,我怕死,像地球上所有的人一樣,我怕死。

  「我同我女兒住,我不能招呼你。」

  「她到同學家去了。」

  「你怎麼知道?」我奇問。

  「我是一束游離腦電波,我當然知道,我可以與她作有限度的接觸。」

  這時候有人插嘴問:「葛姑娘,你同誰說話?」

  我轉身,是年老的管理員。

  我連忙陪笑說:「沒有誰,沒有誰。」

  我進電梯,虞亦跟著上來。

  奇怪,至此我完全不害怕,我想他有控制活人情緒的能力。這種本事,俗稱或許就是「撞邪」?

  我開了大門,果然看見告示板上有小寶留下的字條,說要九點多才回來,附看電話號碼,必要時可以找她。小寶從來不叫我擔心。

  我倒出茶來。

  我想鬼是不用喝茶的。

  「你到底是什麼?」我問

  「我如銀幕上的映像,其實我是不存在的,」他問:「你知道電影?電光幻影。」

  「電影是有底片的。」我提醒他,別把我當無知婦孺。

  「我也是呀,世上的確有過虞兆年這個人。」

  「可是他已經去世。」

  「是的,三年前因車禍身亡。」

  「你同你女朋友,李玉茹小姐,反而不能心靈相通?」

  他無奈的笑一笑,「很多三十年的夫妻何嘗不是。」

  「她仍然很愛你。」

  虞低下頭,表情很側然。

  我不明白我如何會可以看得到他,而且那麼逼真的表情,七情六慾,歷歷在目。

  電影是過去式的,每次放映,都是同一套映像,但他都活生生,應答如流,我可弄不懂。

  他回答我的問題:「腦電波是活的。」

  「每個人去世後都有這樣一束電波?」

  「不一定。」

  「我不明白。」

  「好像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成為音樂家。」他解釋。

  「我更不明白了。」我竟然笑。

  「那麼咱們就不要再談論這個問題。」

  「那只戒指你一直帶在身上?」我問

  「是。」他說:「我與玉茹相愛,論到婚嫁。她一直對我念念不忘,有一個很好的青年向她求婚,她還猶疑不決,送還戒子給她,好使她知道,我贊同這件事。」

  「你不怕嚇壞她?你也太特別了。」

  他沉默。

  我攤攤手。

  「你是個好心的女子。」

  「會有好報嗎?」我問他。

  「一定會有。」

  「我會否得到三個願望?」

  「我的能力有限,一個願望吧。」

  我並沒有出聲。我仍然非常非常困惑,我竟可以與一個影子說話。

  門鈴尖銳地響起來。

  我再抬頭,虞氏已經不見了。

  我去開門,是小寶提早回來。

  我們一起吃晚飯。

  邊吃我邊問:「小寶,如果我可以得到一個願望,應該要什麼?」

  「你碰到神仙了?」小寶笑問我。

  不是,是一隻鬼。

  我問:「應否索取很多錢?」

  「不!」小寶衝口而出,「不!」

  「金錢萬能,有什麼不好?」我憧憬,「到時你老媽穿姬仙蒂婀的皮裘,戴鮑嘉麗的珠寶,不知多帥。」

  「這些爸爸都可以給你。」

  「不要再提他,我不要用他的錢。」

  「他是你丈夫,妻子用丈夫的錢不該,那該用誰的錢?」

  我不出聲。

  「媽媽,你為什麼恨他?」

  我仍然不出聲。

  「他很想念你,他一直問起你,很想幫你,你為何一一拒絕?」

  「小寶,不要問太多。」

  「他到現在還沒有再婚,你呢,連男朋友都沒有。」

  「我總不能找一個比他更差的人呀。」我苦笑。

  「我覺得他很好。」

  「那是因為你不是他的妻子。」我說。

  「媽媽,」小寶說:「你合理一點好不好?」

  「我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

  「媽媽,他一直說他生命中最好最高貴的女人便是你。」

  我不響,胃部忽然不適。

  一你們也曾有過快樂的時刻。」

  是的。在他未曾承繼父親偌大遺產的時候,我們住在一間小公寓中,其樂融融,他工作,我撫養小寶,一直都很好,直至他發財……

  只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

  也許是我妒忌他,也許是他在有了錢之後,不再稀罕我,我們的關係就此崩潰。

  離開他的時候我什麼也沒有帶,但從法官那裡,我奪得小寶的撫養權。

  也許因此害苦小寶.物質上她貧乏得很,儘管她父親有七八輛各式車子,她卻要擠公共車上學。小寶從來不發怨言,但我有時禁不住內疚,到底我這母愛,對她有益還是有害?要她知道人間道麼多疾苦幹什麼?

  跟她父親,或許就被縱壞了,為什麼不呢?這原是一種特權的享受。

  「媽媽,」小寶問:「媽媽,你怎麼了?」

  「沒什麼,收拾一下,睡吧,不早了。」

  母女倆各自回房,我本來想想一會兒秋,思想過去未來,消幾滴眼淚,但連睡衣都沒換,就蓋上毯子一直睡到天亮。

  失眠真是奢侈。記得有老人家說過:睡不看?閣下還沒疲倦。吃不下?閣下尚未肚餓。一切都是無病呻吟。心情不好?大災難尚未來臨呢,一個炸彈下來,什麼春花秋月,都拋在腦後,還不是照樣得跟看大夥兒逃難。

  第二天鬧鐘響,我尚意猶未足。

  頭髮膩塌塌,早該洗了,都快有股味道,卻找不到時間。腰骨仍然酸痛,但一天的工作又得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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