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紅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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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頁

 

  「我月入一百二十萬的——利息。」我幽自己一默。

  她笑得前仰後合。

  忽然之間,她用手按住我的手,「我同你是朋友,貧富懸殊不要緊?」

  我亦沒有自卑。

  我憑勞力換取金錢,我盡我的力,發我的光。

  「你羨慕我?」

  我默默頭。

  「你有沒有我快樂?」

  我緩緩說:「麥貞,快樂與美貌,金錢、權勢都沒有太大的關係。」

  她一怔,忽然之間墮入深思。

  她本來一直活潑潑,手舞足蹈,得意非凡,一旦靜下來,卻另有一番樣貌。

  她說:「今日不談了。」

  她納悶的上車,又是一輛新車。

  「改天再見。」

  這次她著實冷我一冷,有一個月不來電召。。

  終於還是請我吃法國菜。

  她肩上搭著黑色長貂皮大衣,嘴唇搽玫瑰紫,用銀叉挑起薄片的三文魚吃。

  誰說她不似千金小姐。

  「好嗎?」我問。

  「我去了東京及夏威夷。」她懶懶的說。

  中午她都要吃龍蝦、喝香檳、蝸牛、還有魚子醬、三文魚一齊來,最貴的便是最好的,不管日同日對不對,時間配不配。

  「陪我買鞋子。」她說。

  我並不介意替她捧盒子。

  她坐在法國皮鞋店內,一雙一雙的試,同我說:「某女士平日誇生活豪華,還是要到減價時節方在巴黎買這只牌子的皮鞋。」言下之意,她當然勝過多多。

  她幾乎把腳踏下去就說好,打算把整片店買空。

  一共廿七雙。

  有幾雙七公分高的鞋子,美得似仙德瑞拉的玻璃鞋,由她穿上,更加沒話說。是的,她確是有購物狂。

  麥貞著店員替她把東西送到酒店去。

  她對我解釋:「家裡一年一度大裝修。」

  我看看表,一時間已過,我要上班了。

  「嗤,你那份工作!」她不屑。

  我正顏說:「麥貞,每個人都有工作美,我的職業是正當為社會服務的行業,不要說這種話。」

  她氣餒,「你總是與我爭論,不怕我不理你?」

  我搖搖頭,「你知道我有誠意。」

  「誠意,是。」她喃喃的說:「誠意。」

  「明天,我們出來吃飯。」

  「明天不行,我父親回來,有事。」

  「那麼後天,我做一頓晚飯給你吃。」

  「你會烹飪?」

  「會。」

  「好,」她說:「一言為定,後天。」

  她沒有來。

  我一早買好作料,做了四川風味的三菜一湯,等她。自六點等到九點都不見人我有點悶,有默失望。

  明知靠不住,還要約她,簡直白討苦吃。

  整桌的菜,放在檯子,任由冷卻,也無以收拾,更無心獨食。

  我開一罐啤酒,看電視上的歌唱節目。

  門鈴卻急促的響起來。

  麥貞站在門外。

  她穿著睡袍,外罩長狐狸皮,頭髮蓬鬆,雙眼腫如核桃。

  哭過了。

  「我能進來嗎。」她沙啞看喉嚨。

  「歡迎。」我說。

  她一進屋,抽抽嗒嗒的又哭起來。

  「喂,陪我跳舞去。」

  「小姐,你穿著睡衣呢。」

  「反正這年頭的舞衣與睡衣也差不多。」她朝我擠擠眼。

  呵,今朝有酒今朝醉。

  「你不是要同我說話嗎。」

  「咦,你這個傻瓜,同你有什麼好說,你都不懂。」她的聲音忽然溫柔起來,用手捏捏我的面頰,「你懂什麼,嗯?」

  這個小動作好不銷魂,我的心一蕩。

  「來,陪我去吧。」

  捨命陪君子的人是很少的,捨命陪美人的人前仆後繼。

  我換了衣服陪她出去。

  去瘋狂的士可內遇見一大堆熟人。

  小甲是從前的同事,阿乙在公事上有來往,老丙是出名的玩家。三人都窮,所以都肯與我打招呼。

  甲問我伴侶在何方。

  我但笑不語。

  「同誰來?你一向最乖,這麼夜還不去見周公?」

  他們大概逐間舞廳孵,不到清晨不歸。

  麥貞自化妝間出來,精光四射的雙目朝他們身上一溜,甲乙丙三人實時噤聲。

  他們搭訕幾句就走開,麥貞問我,「你也認識這些人?」

  「這個城市能有多大,自然認識。」

  「小癟三。」她蔑視的下評語。

  「你也知道他們?」

  她不言語。

  「別為他們不悅。」我說:「我會跳四步,來。」

  那夜頗為盡歡。

  第二天幾個好事之徒就來找我,硬把我拉出去吃午飯。

  「你同莉莉走?」

  「你怎麼認識莉莉的?」

  「莉莉身價很高,好小子,你很有辦法哇。」

  我看著他們,冷靜的問:「誰是莉莉?」

  「你昨夜的伴。」

  「你們喊錯人了,她不叫莉莉。」

  「錯?」甲大笑,「我怎麼會錯,這麼大的紅牌阿姑,我怎麼會走眼。」

  我以很沉著的語氣同他們說:「我的朋友姓麥,我們不必再談下去。」

  他們面面相覦,作不得聲。

  過很久,丙說:「那是莉莉,你要當心,她不是好人。」

  我仍然微笑,不出聲。

  「她是本市天字第一號掘金娘子,別怪我們不警告你。」

  我並沒有錢。

  「這個女人怎麼會看上你這個窮小子?」

  我說:「吃飽就可以走了。」

  由我付賬。這班人真是,侮辱我的朋友還要我結賬。

  麥貞是怎麼樣的女人,我怎麼會不知道,怎麼會猜不到。誰也不用提醒我。

  其實她沒有騙我。

  她編的故事是粗糙的,不切實際、飄渺的,一點可信的價值都沒有。

  是我自己願意做她的聽眾。

  在那些不真實的故事片斷中,她得到發洩,而我,我當聽精彩廣播劇。

  什麼是真,什磨是假。同自己說謊的又不止她一個人,多少聰明人都過不了這一關,日日對牢鏡子自言自語:我多麼美多麼能幹多麼聰明多麼富有。

  有什麼不對呢,人總得活下去,哄哄自己,日子容易過一點。

  我這個人交朋友,只看人家對我好不好,從來不計較人家是什麼身份。

  我與麥貞——無論她叫什麼名字——做朋友是做定了。

  她對我說:「父親要我嫁人呢,他看不得我吊兒郎當的,但有什麼男人令我傾心?我自己什麼都有:房子、遊艇、鑽石、皮裘、現鈔、股票……我還差一座島,一間堡壘,以及一隊兵,我要做女皇,在島上扯我自己設計的旗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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