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瑾十分吃驚,「你太過無情。」
「在家耽久了不是滋味,營業部添張換了腎臟才十四日就上班。」
「謠言。」
大班揮揮手,「速去速回,不用多講。」
家瑾這才知道,社會愛的只是健康的、聰明的、有貢獻於它的人。
她握緊拳頭,她一定要迅速康復,不然就不再是一個英才。
正如家瑾處理大小事宜一貫作風,她把這件事以低調處理,整理好隨身衣物入院之前,只通知好友林資清。
資清聲音很平靜,「有沒有告訴朱致遠?」
「不必了。」
「我以為你們兩人交情已經不淺」
「他出差去了,不在本市。」
「這也罷了,我明天來看你。」
「不用,你哪來的空,我三兩日就出來了。」
「那我開車來接你出院。」
「屆時再說。」
像去旅行似,家瑾璃開獨居公寓、鎖上門,叫部街車,直赴醫院。
那一夜十分難捱,她有點緊張,腦海中只得一個問題:我還會甦醒嗎?
平時,她一直以為自己會活到耋耄,所擔心的不過是……我會順利升級嗎?
歷年她都知道健康是一個人最大本錢,故不酒不煙,盡量不熬夜,饒是這樣,還得入院修理,真正氣煞。
護士推門進來,「還沒睡?」
家瑾心驚肉跳拉著被褥,她不習慣展覽睡相,房間隨時有人出入,使她失眠。
她空著肚子一整夜不寐。
第二天一早,整隊醫院人員進房為她作準備。過程可怕而複雜,無謂多講,家瑾沉默如金,靜候安排。
資清在她注射鎮靜劑後趕到。
兩位職業女性緊緊握住雙手。
資清輕問:「害怕嗎?」
「還可以。」
「我在這裡等你出來。」
「您老打道回府吧,要三個小時呢。」
「我有空。」
「我心領了,我情願你明日來看我。」
資清說:「我自己有分數。」
家瑾昏昏欲睡,她微笑,「資清,記得我那套蒲昔拉蒂嗎。」
「當然記得。」
「如果我不出來,它是你的。」
「去你的,我自己買不起?」
家瑾已互被推進手術室。
她看著朦臉的醫生,醫生亦看著她,醫生詭異地問:「你害怕?看上去好像很怕的樣子,不用怕,很快就會過去。」
醫生說得對。
一秒鐘就過去了,家瑾醒來時覺得冷澈骨,還有,痛得她痙模。
一陣擾攘,家瑾平靜下來,她全身除出痛之外沒有第二個感覺,她立刻知道這麼深切的痛已經超過她肉體可以負荷,她深覺不妙,欲張口叫人,不能揚聲。
漸漸她痛得幾近昏迷,心頭卻還清醒,一再地想:唉,拖著皮囊生活,真正吃苦!
靈魂如果可以丟下肉體獨自生存,則一切煩惱均可拋卻。
說也奇怪,正在此時,她看到了自己。
家瑾吃一驚,她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滿頭汗,正在痛苦呻吟,面孔扭曲著,五官只依稀可以辨別,呵,可憐,平時英姿颯颯的一個人,只怕病魔來折磨。
護士進來說:「注射止痛針。」
「病人有發燒現象。」
「通知醫生。」
家瑾俯視自己的身體,忽然明白她已經魂離肉身,在空中飄浮,她吃一大驚,這種事在科幻小說中讀得多了,卻不料真正會得發生,一時間手足無措。
她不捨得她的身體,躊躇地躲在病房一角。
她已完全不覺得痛,肉體歸肉體,精神管精神。
正在這個當兒,病房門推開,進來的是林資清。
家瑾叫:「資清。」
資清看也不看她,俯視床上的身體,「發生什麼事?」
醫生說:「我們要把她搬到深切治療病房。」
資清問:「到底有何複雜之處?」
家瑾在一旁叫:「我沒有問題,我在這裡。」
沒有人理會她。
醫生說:「我稍後才向你解釋。」
他們推著病床而去,家瑾猶疑片刻,跟在最後面,到了另外一間房間。
資清一直扶著床沿,「家瑾,醒醒,同我說話,你同我說話呀。」她聲音顫抖,額上滴汗。
家瑾十分不忍。
資清抬起頭尖聲問:「她可是不行了?」
醫生勸她鎮靜下來,「病人對藥物有敏感反應,在謹慎觀察下希望可渡過危險期。」
誰知林資清炸了起來,「放屁,渡不過危險期又如何?」她歇斯底里地指牢醫生鼻子問。
醫生鐵青著臉離去,資清被護土拉扯著送出房門。
家瑾好奇地跟在她身後,她留意到病房號碼是七三三,小心記住,一會兒可是要回來的呢。
只見資清蹲在走廊一角,哀哀的哭起來。
家瑾很感動,沒想到林資清平時剛強鎮定,見老朋友有事卻這麼婆媽軟弱。
可見是個有情人。
家瑾且不理自己安危,對資清說:「你先回去吧。」
資清哭腫了眼睛,只管搗著臉。
家瑾歎口氣。
怎麼搞的,她竟變成個隱形人了。
「資清,」她叫好友,「別替我擔心。」
資清已經站起來。
家瑾決定跟著她。
資清拿了車子,駛回家去,家瑾坐在她身邊,沿路看風景。
很久沒有這樣悠閒了,毫無目的瞎逛,身子躺在深切治療室,靈魂兒出來蕩鞦韆,妙不可言。
深夜,車子仍然排長龍,家瑾看過去,駕駛人身邊的座位都有伴,但,家瑾充滿好奇,有幾個是肉身,有幾個是靈魂?看上去都差不多。
資清的車子如旋鳳一般卷返家中。
她上樓,開了門,一坐下便取過電話撥。
家瑾輕輕替她掩上大門。
資清淚痕未乾,撥通電話,便說:「我找朱致遠,我的電話是香江三五七九O,頂急要事,請他速覆。」
找朱致遠?
家瑾心頭一陣溫馨,「找他來幹什麼,」她說:「他又不是醫生。」
資清的丈夫張裕民自房中出來,「怎麼了你?」
資清顫抖地說:「家瑾的手術出了點紕漏。」
家瑾笑道:「你們兩夫妻別小題大做。」
張裕民一怔,「幾時可以渡過危險期?」
「明朝可知。」
「我的天!倘若出什麼事,叫人怎麼傷心得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