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年輕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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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神這一去去了三星期,且還要延期,他每天都有電話回來,短短說幾句,不外是「老闆好像要把分公司送給我」,「內衣沒人洗,買了幾打新的」,「食用十分差」等等。

  後來就說:「我真掛住你,結婚三載,仍然像學生時期那般愛你,真不甘心我們只是凡人,如有來生,必定再來見你。」

  五個星期過後,他才回來。

  御君鬆口氣,她特地告半天假,做了一個羅宋湯及一鍋雞粥,這都是志坤最愛吃的食物。

  當天晚上八時許,她去飛機場接他。

  御君何嘗不想念丈夫,只是現代女性不便婆媽而已。

  來自紐約班機終於平安降落,御君放下心來。

  此際,只見閘門內有救護人員抬著擔架忽忽奔進禁區。

  站在御君身邊的兩位太太大驚失色,「什麼事?」

  「怕飛機上有病人。」

  「救護車不能直接駛進停機坪嗎?」

  「你看電影看太多了。」

  御君當時想,噫,有人急病,不知是誰。

  半晌,旅客陸續提著行李出來。

  御君一直等,抬著頭,脖子都酸了。

  她暗暗好笑,世上最可怕無聊的事之一,便是接飛機,免得過可免之。

  可是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過去了,岑志坤都沒有出來。

  咦,沒上飛機,又改了期?

  要到這個時候,御君腦裡忽然嗡一聲響,她一聲不響,往航空公司櫃檯奔過去。

  她一路不停跑上二樓,找到了接待員,聲音出乎意料之外鎮定,「我想知道,紐約來的三0八班機中有無岑志坤其人。」

  接待員立刻抬起頭,「你是他什麼人?」

  「我是他妻子。」

  「岑太太,我們正在找你,岑先生在飛機越過東京時心臟病發身亡,遺體已送往聖愛醫院。」

  莊御君呆呆站著。

  那副擔架,那副擔架竟是用來裁志坤的。

  「岑太太,你要不要坐下來?」

  御君聽見自己答:「不,我要趕到醫院去,謝謝你。」

  她付了停車費之後走到停車場取車。

  一路不徐不疾把車子駛到聖愛醫院。

  御君一絲不亂,在詢問處等了頗長的一段時間,才有人出來與她接頭。

  接著的細節,太過不愉快,不必重述。

  莊御君回到家裡,已是深夜。

  她一個人坐在露台裡思考良久,然後撥一個電話給她的得力助手,「路斯,你睡了沒有,還在看小說?能否於明天一早過來舍下?我有急事需要幫忙。」

  那路斯十分懂事,立刻提高警覺,「要不要我此刻馬上來?」年輕人一夜不睡,閒事耳。

  御君想一想,「也好。」

  呵,莊小姐一向不是大驚小怪的人,這次一定有大事發生。

  不消半小時,路斯已經趕到。

  莊御君用辦公事那樣的口吻宣佈了惡耗。

  路斯只不過」呆,隨即坐下來辦事。

  首先,她把所有有待知會的親友名單列出來。

  「莊小姐,什麼時候開始打電話?」

  「明早七時,且讓他們睡完這一覺。」

  這種關頭了,還這麼體貼,可見人家成功自有道理,越是成功的人,越是會替人家著想。

  「我替你告多久假?」

  「先告三天。」

  路斯到廚房做了一壺咖啡。

  天亮了。

  兩個女子忙碌起來,先是雙方父母要知道這件事,然後興牧師接頭,從詳計議。

  莊御君把所有的事攬到肩膀上,她自有各界朋友鼎力相助,安排得妥妥貼貼。

  五天後她照常上班。

  一身素服的她哀傷、冷靜、肅穆,如常辦事。

  那日回到家中,剛巧碰到鐘點女工,同她說:「太太,廚房裡有一鍋湯已經好幾天,都餿掉了。」

  御君這才驀然想起,志坤永遠不會回來,她急痛玫心,彎下腰來,如被人當胸踢了一腳,眼淚直冒噴出來。

  那女傭嚇得自停口呆,連忙扶起她。

  御君失卻控制,壓抑多日的悲傷決了堤,哀號一聲,她暈厥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在醫院中。

  休養了一日,自行出院。

  從此御君體內有一部份死亡,她如一具機械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沉默寡言。

  同事們輪流約會她,她也肯出去。但人坐在現場,靈魂卻不知飛向何處。

  時間過得快,轉瞬半年。

  御君與岑家諸人已完全沒有來往,岑家自然也太樂意忘記這個人,又沒有孩子,岑志坤似統共沒有出生過一樣。

  一日下了班,老闆要送急緊文件到她家,先用電話聯絡過,御君沒想到派來的是與她同級的新同事錢國偉。

  她同錢君不熟,有點不好意思,忙照呼他坐。

  錢君一邊拿起茶杯一邊說:「因是機密文件,我自己走一趟,打擾你了。一看到桌子上三副杯碟,脫口問:「還有人要來?」

  一問出口,便知道造次了,十分尷尬。

  只見莊御君臉色漸漸蒼白。

  間說她是新寡,那麼,這副杯碟,是敬她所愛的人的吧。

  錢君本想立即告辭,但他肚子餓了,桌子上又故著那麼美味的糕點,唉,大家是同事,無所謂啦,便舉案大嚼起來。

  那邊御君的臉色稍霽,她正在看那份文件。

  待錢君吃完,她已合上文件。

  「我有數了,明日可以與對方開會。」

  錢君看著她,心中欽佩之情悠然而生,「勞駕你了。」

  「你真客氣。」

  「對方代表心狠手辣,天下是有這等人:把別人整得不舒服,他便高興,你要小心那個戴維生。」

  御君忽然笑了,小錢真是個爽直心腸的好人,許久沒有人這樣關心她。

  「明早見。」

  御君把他送到門口。

  關上門,她便熄了燈,一個人坐在黑暗中。

  忽然她說:「志坤志坤,從前笑談身後事,如今都到眼前來。」

  黑暗中似聞有人太息之聲,御君靜靜落下淚來。

  第二天她與小錢做成了那單生意,上頭一高興,派他倆到一組。

  路斯馬上笑道,「那錢國偉是個好人,未婚,剛自外國返來──」

  御君瞪路斯一眼。

  路斯立刻噤聲。

  她與錢國偉相處了半年,非常融洽,但關係僅止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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