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沒有孩子,很早便可退休,略有節蓄,周遊列國,在倫敦住半年,膩了過巴黎,再搬到紐約……等真的老了,五十多歲,才選一個固定的地方,過隱居日子……」
「人們再也找不到我們,我偷偷的先死,然後丈夫隨我而去,完成一生,悠閒舒適快活的一生,沒有太大的上落,不喧嘩不張揚,沉默高貴優雅的一生。」
她看她父母的大上大落,領悟到平凡是福。
我微笑,但那樣的生活,也決非一般普通人可以做到,第一,要有神仙出塵的本質,懂得收手。第二,要真正本事,能在十多廿年間做出眉目來,賺得下半生的節蓄。
不過她是小女孩,她不知道。
「每天我們什麼都不做,就是玩。可以睡到很晚才起來,吃點東西,看場電影、閱讀、聽音樂……」
我忍不住問:「生活開銷怎麼來?」
「真掃興,理想生活是不用開銷的。」
「是嗎,」我取笑她,「對了,吃西北風。」
她朝我扮鬼瞼,然後說:「媽媽一直同父親吵,因為生活費用不夠,他老扣著錢,怕她有了錢會活躍起來,我老聽媽媽說錢錢錢,煩得頭痛,別再跟我說錢。」
她的醫藥費由父親支付,至今已是天文數字。
這個小女孩,不幸中有大幸,幸運中有不幸。
只要她的病能好起來,即便變平胸女,也是大幸。
但是沒有,紅蘋果似的瞼,逐漸灰敗,壞細胞一直伸延出去,無窮無盡,把她整個人切掉也於事無補。過程迅速,統共才四個多月。
她沒有再離開醫院。
喬女士不再煩躁,來了只默默垂淚。
最後他們決定把她送往美國治療。
朋友說:「其實只是盡人事,是不是?」
我不響。
「聽說英國准用嗎啡,不能救命,但能鎮痛!至少能使病人最後一段日子過得比較有尊嚴。」
我什麼也不說。
我去道別。
小珊握住我的手,「或許他們會發明一些新的醫藥。」
我把她擁在懷裡,她比我們所有人都年輕,所以她還懷著希望。
她笑一笑,「又來陳腔濫調,你應該可以想到一些別緻的對白。」
我苦笑,疲倦,傷心,腦袋打結。
「再見,醫生。」
那夜,再回到牛與熊去,與朋友痛欲。
「她還有多久?」
「兩個月,三個月。」
「她不會見到愛了。」
「是,時間是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什麼都需要時間來辦。」
「但你是愛她的。」
「我們都明白,不是這一種愛。」
我們歎息。
那夜飲至要人抬回去,師傅會教訓我,我知道,但他不會明白,這女孩捕捉了我的靈魂,我實可以愛她,但已經沒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