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金環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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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在灰撲撲的冬日微雨清晨,趕兩班車去上班,我也自心中深處歎息,為的是什麼呢,何必有龐大的責任感呢,社會沒有我也一樣過,絕對不會垮下來。

  既要做好夥計又是好女兒,在公司與在家都壓得透不過氣來,然而這也是心甘情願的吧,並沒有誰逼害我,也可以學小妹那樣,消遙法外。

  不過父母老了,需要有個孩子在身旁,我又沒有瀟灑的本事,只得循規蹈矩。

  要我過小妹的日子,只怕欠缺天份,沒有固定的收入,沒有一定的住所,床單也許多日沒換,扭開水龍頭沒有汨汨的熱水……不行不行,嚇死我。

  我不是野生動物!我是只小家禽,早已馴服,我心甘情願過枯燥的生活,月底領取薪酬,交在母親手中,看到她安慰的神色,再也不計較勞苦。

  所以我不妒忌小妹,只有羨慕。

  算算她也足廿一歲了,在風中過活,也苦樂參半吧

  渴望見到她。

  她終於說要回來。

  這就是俗語說的,鳥倦知還。

  我很興奮,她一定有許多見聞可以告訴我這個井底蛙。!

  母親則喜憂參半,不知小妹變成怎麼樣,不知她是否打算久留。

  父親佯裝惱怒:「家不是旅館!」但雙眼出賣了他,他渴望小妹回來。

  表面上看對我太不公平,小妹永遠是客,愛來便來,說去就去,享受現成,而我,我得固定的站在一個地方支撐著家庭中的責任。

  其實這是我的選擇,我與小妹不過各人做各人擅長的事罷了,誰教我不懂得玩兒。

  跳舞,不喜歡。飲宴,勞神傷財。看戲,無聊。洞穿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只要有利用價值,總有朋友,平時不必在人際上浪費時間。

  同時也不敢如小妹般輕易交出感情,易放難收,一下子就被人誤會為十三點,我還要在小圈子內幹活呢,背著不好聽的名聲,嫁不出去是其次,人人要來分一杯羹可吃不消。

  我不瀟酒,這是勉強不得的事。

  父親沒有去接小妹,我與母親一早就到飛機場去了。

  滿以為會接到一個神采飛揚的小妹,但直到她們打招呼,才把她認出來。

  小妹頭髮油膩,臉容憔悴,衣服殘舊,我與母親嚇了一跳,也許歐洲流行這個樣子?我是土豹子,不大清楚。

  我照舊不替她擔心,怕什麼,年紀輕,養一兩個月,馬上又是簇新的一個人。

  媽媽卻憂愁,「你這個樣子,唉你怎麼會攪成這個樣子……」非常嘮叨,她老了。

  不知不覺間,媽媽老了。

  小妹沒有行李。

  她兩手插在袋襄,看著我微笑,「士敏土森林中的人才,神氣極了。」

  是稱讚我哩,我大力拍她的背脊。

  媽還在嚕嗦,「這次回來,可要安頓下來了,學你姐姐,找份正經的工作。」

  我怕她得罪小妹,連忙阻止,「媽,別說這麼多,小妹剛到埠,你又想把她嚇走還是怎麼的。」

  母親擦眼淚,噤聲。

  小妹已比較懂事,拉拉我的衣服,暗示我反應不必嚴重。

  那日是我們團聚日。

  父親維持緘默!偷偷看小妹,見她憔悴,非常痛心,一直不自覺地扒白飯。

  小妹那夜與我同睡,原以為她會與我促膝而談,但她沒有,一倒頭便睡熟。

  反而是我輾轉反側,聽著小妹呼呼的鼻鼾,難以成眠。

  第二天我告假,她比我早起,梳洗完畢,看上去似個新人。

  她問我借衣服穿。

  拉開衣櫃,她搖頭,「一套套,制服似,怎麼回事。」

  我在床上,用手撐著頭,「上班衣服,就得如此。」

  「真虧你的。」

  「沒法子,早已成為機器的一部份。」

  「朝九晚五的生活如何?」

  「十分催人老,不過也已經習慣。」

  「父母似相當滿意你的成就。」

  「老人家,他們根本不知外頭發生些什麼,我也不大傾訴,報喜不報憂。」

  「你是好女兒,」小妹凝視我,「你一直是。」:

  「你何嘗不是,現在不是回來了嗎。」

  「我要找房子搬。」

  「不要太急,」我按住她,「住上三五個月再說。」

  「不行,我是鷹,你是鴿,我們不同。」

  她又要御風而去,我固執的說:「你沒看見父親痛心的神色?你太殘忍。」

  小妹拍拍我的肩膀。

  她仍沒有說起她在歐洲的生活,我們無從知道發生過什麼。

  「等錢用嗎?」我把大量鈔票塞在她口袋裡。

  她出門去了。

  媽媽帶女傭買了許多菜回來,在門日碰見小妹,想留住她又不是,不留她又不是,十分尷尬。

  我揮手叫小妹走,把母親拉進屋裡。

  難怪小妹說:「這間屋子,沒了姐姐,不知怎麼辦。」

  白白告一日假,在家坐立不安,做慣了,便有這點賤,不去公司做得筋疲力盡,像是問心有愧,犯罪似的。

  妹妹在晚飯時分才回來,看著滿桌的菜,她掃興的說:「已經吃過了。」

  我把她按在椅子上,「這只百葉結煮雞,是為你做的,你一定要吃兩塊。」

  把菜夾在碗裡,硬是要她吃。

  小妹總算給我面子,坐下來,不知怎地!一吃就吃很多,也添了飯。

  這是她最後一頓飯,第二天就搬出去了。

  家裡仍剩我一個。

  只要她仍在本市,父母就安樂。

  這時我也已經找到男朋友,雖屆結婚年齡,仍不肯放手,父母也催過我,我只是不回答。

  這個年頭,結不結婚,都差不多,還不是各自上班,各自掙扎,誰也幫不了誰,反而分薄了原有的享受,除非是瘋狂戀愛,但像我們這種理性的女子,很難忽然不顧一切的戀愛起來。

  戀愛是小妹的專利,只有她才配。

  我去看過她的窩,真有辦法,在郊外小小的地方,房租便宜得令人不置信,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佈置得十分舒服。

  屋內有一個男孩子在為她裝電器,姿態熱絡,一定是她的朋友,這麼快已經找到異性朋友了,小妹真有辦法。

  兩個人都是粗布褲與大襯衫,一臉的太陽棕,不由我不艷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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