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總算又把她哄回來。
我不能失去她。我想:也許她想結婚,女孩子仍都想結婚。我們先訂婚吧!訂好要戒指。我一定要買只戒子。可是鑽石在今日的價錢!
我自私的想:買一隻兩克拉,稍微過得去的戒子要五萬元以上。如果把這五萬元加上舊車價,我可以換一部很好的跑車。
還是先探探她的口風吧,
午飯時候,她臉上還有一層霜。
我單刀直入:「茉莉,我們訂婚好不好?」
她淡淡的看我一眼。「我應該高興雀躍嗎?」
「茉莉,別生氣了,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你認真,你太自愛,叫你說這句話也不容易了,這算是求婚?」她問。
不,這不是求婚。這不過是安撫她。我當然不能這麼老責地告訴她。
我說:「訂婚下一步當然是結婚。」
她笑了,「你再想想清楚。」
「只要你說『好』,我馬上去買戒子。」
「我並不需要這種憐憫施捨,我仍年輕,你愛揀揀挑挑,或許我也可以這麼做。」
「茉莉,你少激我。」
「我為什麼激你?你又不吃這一套。」
「但你是愛我的,茉莉。」
「每一個人的容忍力都有個限度。」她說。
「你以前說話不是這樣的。」我抗議。
「你以前對我也不是這樣的。」她說。
這頓午餐吃得非常不如意,回到寫字樓我悶悶不樂。女人就是這個樣子,不管時代多進步,她們總對男人如家畜,巴不得在他們身上烙上一個火印。連茉莉都這樣。
OK我承認我目前沒有誠意要結婚,但至少我早已決定,如果結婚,一定會娶這個女子,這還不夠?
我很不高興。
畢竟她下班的時候,我還是接了她。
她說:「我家裡有客人。」
「誰?」我詫異。她一向獨住。
「以前英國的同學。」她說:「在香港停數天,買點東西回英國結婚。」
「中國人?」我問。
「自然。」茉莉說。
我送茉莉上樓。「無端端來一個客人,多麼不便,你為什麼不叫她去住酒店?」
「這是我的住宅,我愛怎麼就怎麼。」她說。
她的語氣越來越強硬,使我反感。我的確是錯在先,但現在她的面子不都是挽回來了,何必還這樣子對我。現代女性已失去以前女性的美德,可是保存著一切劣根性。
我不悅的說:「你們兩個人有伴,我不留下來了。」
「我不會勉強你的。」她說。
她想跟我吵架?
我沉默地等她開了門,轉頭想告辭走,但是一眼瞥到門口鞋架邊的一雙鞋子。五號半的「卡珊達拉」涼鞋,今年最流行的紫色麂皮。
我馬上改變主意。我想見這雙鞋的女主人。
茉莉把鞋子拾回故在架子上。一邊喃喃的說:「今年夏天都流行麂皮,叫人只能穿一季,害死荷包。」
我沉默地跟她進去。
一部手提錄音機在播歌:洛史超域的沙啞聲音:
──「我不想再說
你如何碎了我的心
噢心──」
一個女孩子背著我們坐在房中床上喁喁說電話,聲音低不可聞,她有很長的頭髮,很卷,一邊用手不停的掠著,一下又一下,非常的不耐煩,非常使人心跳,手上的鑽戒閃閃生光。
「祖蓮──」茉莉叫她。
她轉過頭來笑一笑,容貌使我心悸。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美女!上帝。
她放下電話站起來,向我說:「我知道你是誰,茉莉常常說起你。」
我盡量放得自然,坐在沙發上,她把茉莉拉到一角,像說著什麼知心話。她身上披著一襲長袍,料子也不算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身上的曲線卻一寸寸露在外邊。她的頭髮無窮無盡地捲著麻花,幾乎垂到腰間。
我是一個男人,我馬上想到的是:這一頭頭髮在床上是多麼的誘惑。
我喝一口水,歎聲氣。沒法子。我永遠不能專一,我永遠眼睛在瞄別的女人。對不起,茉莉。
只聽得茉莉說:「好,那麼你去吧,好自為之。」
「嗯。」祖蓮點點頭,「我去換衣服。」
茉莉問:「你跟不跟我吃飯?我有空。」
茉莉的臉清純像女學生,太簡單太空洞,有點乏味,我興致索然,而且又覺得疲倦。
我說:「我回去了,這幾天一直沒睡好,朝朝一早起身去等你。」
「好,你回去吧。」她聲音裡帶點失望。
我原本可以陪她去吃飯。但是月底,口袋裡的錢也不夠。上個星期因得罪了她,送花送糖,用掉不少。長久與女朋友開銷是最累的。但結婚?我不知道。結婚後孩子又隨時會跟著出世。我很愛孩子,但人家的孩子與自家的孩子又不同。自己的孩子一生一世都耽那裡,是心頭上的一塊鋁。而且生命有什麼一意義。永遠痛苦多過快樂,平靜的生活比痛苦更慘,人靜下來便是統一的黑暗,我害怕黑暗,因為死亡也是黑暗。
我需要茉莉,因為她是如此忠心的朋友,永遠願意陪伴我。不過我一生只能活一次,我不相信一段婚姻可以維持三十年,即便可以白頭偕老,也實在太厭悶。人應該遲婚,女人三十五,男人四十,大家想清想楚,尋個伴侶終老,到十年八年之後,雙方即使厭倦,那一頭也差不多近矣,大可以平安無事地一道壽終正寢,豈不是美,也不必要孩子。
可是茉莉反對我的論調,她認為傳宗接代是我們人類的天職,我不是有什麼特別的理想,而是自私、逃避。也許是真的,我不否認。
那夜我並沒有早睡。我一個人在公寓中聽音樂。十一點半的時候茉莉打電話來。
她說:「我很寂寞,與你鬧意氣那一陣子,整個人沒有生氣,日子不再有希望,我自暴自棄的想:『算了,既然他不把我當一回事,就此完了也好。』偏偏那數日又下雨,我既沒吃好,也沒睡好。直到那日早晨你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我看到你的臉,只覺得第一個細胞忽而活了,然後像亞米巴繁殖似的,一傳二,二傳四,四傳八,一路倍下去,全身暖起來,我發覺我又活了。可是又一直認為自己沒出息。我想了又想,認為大家應該坦白一點,拖下去無益,我不能一輩子做你的女朋友,女人……過了這幾年,也就完了。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那種超級女人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