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阿心的聲音很軟弱,她的心裡實在非常想打個電話回家,但是不高興。
「找到了房間再說,好不好?」家傑問。
「唔。」阿心只回答一個字。
家傑把車子開得飛快。車子經過隧道,又經過很多路,兩邊都是樹,風景在夜裡,還是這樣美麗,阿心覺得心曠神怡。她決定一到酒店,馬上打個電話回家。
與父母鬥氣的孩子,是天下最最笨的孩子。阿心是聰明的,她當然不會做這樣的蠢事。一個多月來的氣憤,誤會,都已經冰釋了。她開始想到父母正確的地方,想到她自己的任性,急躁。
她歉意的看了家傑一眼,連家傑都為她吃了不少苦頭,像今天,他明明在家休息的,又把他拉出來,到處奔波,找什麼酒店房間。
這樣的無理取鬧,家傑居然都忍了下來,可也不容易。阿心以前一直是很自我中心的,直至目前,才想到她自己的不對。
家傑把車子停下來,四週一片靜寂。
阿心聽到有秋蟲鳴聲,空氣清新,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樹影花影,在月光下搖動。
「太美了。」阿心說。
「住這裡,與神仙一樣呢。」家傑說。
「就是靜了一點。」阿心說。
「你怕?怕我對你非禮。」家傑問。
「去你的!」阿心紅了半邊瞼。
家傑笑看取笑她,「咦,是你要來開房間的啊。」
「開房間!」阿心不服氣的說:「多麼難聽的話。」
「過來,我們進去問一問吧。」家傑說。
阿心想說:不用問了。但是找了一個晚上的房間,怎麼可以就此放棄呢?家傑一定會笑她的。而且……她希望這家的管理員也告訴他們沒有空房。這樣事情就一了百了,完全解決,他們也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家傑與她經過長長的走廊,鋪著軟軟的地毯,走上去很舒服,來到登記處,家傑問:「有房間嗎?」
管理員說:「有。」這真是一意外的答案。
阿心反而不高興了。前半夜她希望馬上可以找到一個房間,現在心中又不悅。女孩子便是女孩子,誰也不曉得她在想什麼。
「有兩間,一間有露台,一間沒有露台,你們要哪一間?」管理員問。
「沒露台的好了,只住一夜。」家傑說。
「請登記。」登記員把簿子拿出來。
家傑填了名字。阿心覺得難為情,她實在不想在外邊過夜了。但是怎麼辦呢?
登記員說:「多謝一百八十塊。」
家傑一呆,「什麼?」
「一百八十塊。」
「我們只住一夜。」家傑說。
「是一夜,一百八十塊。」管理員的面色不太好看了。
家傑問阿心,「你有沒有帶錢?」
阿心很快樂的說;「沒有,我一毛錢也沒帶出來。」
「我……不夠錢。」家傑尷尬的說,他脖子都紅了。
阿心輕輕的說:「我們走吧,不夠錢可沒法子了。」
「對……對不起。」家傑結結巴巴地向那個酒店管理員道歉,然後逃一樣的拉著阿心奔出酒店。
在酒店門口,阿心大笑。
「真是!」家傑難為情的說:「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房間。」
「算了。」阿心大方的說。
「算了?算了你今夜到哪裡去過呢?」家傑問。
「回家去!」阿心說。
「你肯回家去了?」家傑喜出望外的問。
「肯,怎麼不肯,家傑,開車吧!」阿心說。
家傑開心得緊緊擁住了阿心。
阿心說:「當心人家看見!」
家傑說:「你這樣才是好孩子,我可以放心了。」
阿心低下頭。爸媽也說得真對,我們連開房間的錢都不夠,怎麼可以結婚呢?我真糊塗了,與他們一直吵,使他們傷心,多不應該,現在想起來,真是……
「想不到今天還有特別收穫呢。」家傑說:「你今天成熟了,阿心,我真高興。」
「我們得畢業之後,才慢慢談婚事吧,一切準備妥當,不要叫父母擔半丁點兒的心,」阿心說,「這才是正事,是不是?」她雙眼深切地望看家傑。
「是,早說這話,也不會叫老人家他們擔這麼多的心事了,我跟你都不算孝順的孩子。」家傑說。
「開車回家吧。」阿心笑著。
他們上了車,開動車子駛回家去。
夜涼了,家傑把外套脫下來,搭在阿心身上,阿心向他甜蜜的一笑,她很滿足,很幸福。家傑把車子一直開回去,他也很安逸,很高興。
多謝這些常常客滿的酒店。
再過半小時,阿心就會安全的到家,劉先生劉太太看到女兒,會樂得說不出話來。這是一個快樂的結局,故事到這裡也寫完了。
姊妹
姊姊回來,丟下大衣,第一件事便是找香煙抽,手袋裡一陣亂翻,掏出金打火機,點著一枝薄荷香煙,慢慢的噴出來。
我看著她。
她狠狠的把打火機往皮包內摔進去,問我:「還沒睡?」
我合上功課,看著她。
「香港大學畢業了,又如何?兩千八百塊一個月,早上七點半爬起來往面孔上搽脂抹粉去擠公路車上班!」她自鼻子裡哼出一聲。
我暗暗歎口氣。
她改變話題。「氣得我。你想想今年,根本就沒冷過,才去做了一件短的銀狐,想想光一件重毛的大衣,還買不住,趕緊又去做件長的明克,光是試皮樣就推我好幾次,他媽的,我的錢不是錢,香港人的鈔票都壓扁在箱子底下,發了霉了,花不出去的苦,萬把塊洋鈿做件大衣,老闆簡直愛理不理的。眼看都變夏天了,我發瘋,八九十度被著貂皮滿街跑!」
她一頓牢騷之後,按熄香煙。
我仍然沉默的看著她。
「畢業後打算怎麼樣?」她的話題又回來。
「找工作。」我簡單扼要的說。
「你還是覺得只要努力,天下沒有不成的事?」她冷冷的問,冷冷的笑。
「不是。」
女傭人倒上一杯茶,「我以為你。那麼天真呢。」姊姊一邊喝口茶,把浮在杯麵的茶葉吃進嘴裡又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