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好向我笑,跟他回到那邊。
我有點生氣。後來就釋然,各人的性格不同,我何必與他計較。也許我學歷比他好,也許家境也好得多,但「君子不病人不知,病不己知也」,我難道與他吵架不成?
我只替費薇恩不值,這男孩子品格不好,眼睛長額角頭,亂看不起人,俗云:宰相肚裡可撐船,越是小人物越囂張。即使我是小工,跟他女友多說幾句話,他也不必這種態度。小工也是人。
我去唁唁打聽他的底子,查出來,原來是保險部賬房的書記,一千數百薪水。
不過費薇思不是那種勢利的女孩子,斤斤計較男朋友的收入,如果兩倩相悅,一千數百,算得什麼?
我始終不出聲,但是心中懊悔,我的條件各方面都比這個人好,但是我沒有膽子,略為猶疑,已被人追了去。而我不滿一意這個男孩子的為人。從小處看大處,可以知道一二。
沒多久,一日早上,我正低頭在擦桌子,有人對我說:「三文治。」
我抬頭,是費薇恩,她的男朋友並沒在她身邊。
我有點奇怪,我問:「鹹牛肉夾芝士?」
她點點頭,神情有點鬱鬱寡歡。我立時明白:他們兩人有齟齬了。
我馬上替她做好三文治遞上去。
我想跟她說話,但是忍住了。我該說些什麼?
反正倩人們吵嘴,立時三刻就和好沒事,何必替他們擔心。
可是我猜得不對,短短一個月內,他們自認識到吵嘴,再隔幾天,我看到那個男孩子帶著另外陌生女孩進來吃早餮。沒想到一個小書記居然這麼吃得開,我很生氣,他怎麼把前頭那人忘得這麼快!
費薇恩跟著進來,裝若沒看見這兩個人,跟我說:「三文治。」我照著做給她,她的眼淚像要奪眶而出。
我心裡叫著「不值得,不值得」,但是說不出口。我把三文治夾得很厚,希望她吃得多點,人長胖點,抵抗這場「疾病」。女孩子們真是怪怪的,才一個月嘛,就愛得這麼深。
我想趁這個空檔與她說話,又有乘人之危的感覺。但我終於鼓起勇氣來。
「工作還好嗎?」我問。
「很好,謝謝。」她答。
「你可是港大的?」我問。
「不是,我在美國加州念的書。」她答。
「我在港大。」我連忙照母親所囑,表明身份。
「啊!」她有點訝異。
該死,難道我的樣子看上去活脫脫是後生?
「這食堂…」我尷尬的解釋,「我父親包辦,所以我在這裡幫手。」
「呵。」她又是這個字,但這一回沒那麼驚異。「你們的三文治做得頂好吃。」
「是嗎,」我連忙接上去,「其實午餐也還過得去,便宜,六塊錢一客,就是招呼稍微不周。」
她笑一笑,取起三文治。
「午間如果你有空,來吃中飯好嗎?」我連忙問她。
她還是笑笑,不置可否。
中午她沒有下來。有一個夥計請假,我做了個人仰馬翻,心中很失望,一直盯著食堂入口處,但是她沒有來。
她對我沒有興趣。
這一陣雖然心情不好,不過她打扮上仍然不含糊,仍然是雪白的夏日衣飾,頭髮漆黑垂直,一個美麗的對比。
母親說:「兒子,你太不精明,她第一次推你,你可以試第二次,甚至是三次四次,臉皮那麼薄,怎麼會有女朋友?你的底子不差哇!」
父親:「你別老在那裡出主意裝手勢好不好?兒子遲幾年交女朋友,不見得就是要做和尚。」
母親說:「你懂什麼!老婆要多少有多少,揀好的就難。」
父親:「你不是嫌這個費小姐輕佻嗎?」
母親:「也罷,如今女孩子,像這樣已經不容易了。」
父親諷刺地:「難得有你滿意的人。」
過一天早上,我把三文治遞給她的時候,乘機說:「昨天中午你沒來。」
「我沒來?」她一怔。
「是呀。」我硬看頭皮,「我等你,替你留一張小桌子呢。」
「呵?你約遇我?」她歉意,「我沒聽清楚。」
「那麼今天吧,今天我們做魚,味道不錯,十二點半,那邊的小桌子,等你。」
「好的,我來。」她說。
「真的?」我大喜過望。
「自然。」她笑一笑,走了。
一朝的時間過得特別慢,我心中忐忑。
好不容易等到十二點半,她的花邊麻紗白裙子在入口處出現,我還來不及心跳,心馬上沉下去。那個討厭人物也跟在她身後。
我真不明白這男人有什麼好處。許有我看不見的優點,我不懂得。
他們兩個人坐在我預留的座位上,我走過去招呼他們。
費薇恩見到我,有點歉意,她說:「對不起,我的朋友也一道來吃飯。」
「請坐。」我酸溜溜的說。
「別客氣。」她說。
我倒很想得開,她那個男友卻發作起來:「你跟這種小廝也眉來眼去,有三日三夜的話好說!」
我怔住,反問:「你侮辱誰?」
「我罵你!」他聲勢洶洶。
「你罵我?你憑什麼罵人?」我問。
「我愛駑你這種人,就罵你!」他把手指指到我鼻子上。
我忍不住,揪住他的外套,把他整個人自椅子裡抓起來,我那六年的洪拳並沒有白練,他嚇得臉色發白。
他還想伸拳頭打我,我把他的手臂往後擰,痛得他冒冷汗。
我低聲說:「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說完後把他摔在椅子裡。
他說:「你你你…」
「我怎麼樣?」我走開,心裡憋得想炸開來。
後來我一連三天沒有去做工,被父親罵個臭死。
反正快開學了,罵由得他罵去。
一日早上我在廚房做好工,因為不用做侍者,所以在後面廣場練跳繩。跳到一半,地上忽然多了一個影子。我轉頭,是費薇恩。
她身後沒有那個討厭的男人。
她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也說:「我對不起。」
「我真不知道他是那麼粗魯的一個人。」費薇思說。
「不好。」我說:「現在明白可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