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回答,只看著自己雙手。
「我早就知道你同莊先生的事,老夫老妻了,近三十年的夫妻,孩子都上大學了,還有什麼看不開的?你的人品性格我也知道得很清楚,那是沒話講的,我很放心。」
我側起耳朵,睜大眼睛。
「沒法子啊,」她無奈的說;「做太太有太太的苦處,唉,」她停一停,「假如我要你離開他,早就發話了。」
那──那是為什麼?
我更疑惑。
「讓我看仔細你,」她坐得我近一點,「皮膚這麼好,身裁一流,性情又這麼柔和,難怪莊先生喜歡你。」
我漲紅臉,巴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進去。
她為什麼不像一般太太那樣,一跑進來就大罵摔東西?那樣我還好過點。
她又歎息一聲,「我這次來,是有事求你,你不可告訴莊先生。」
「什麼事?」
「你難道不知道?」她訝異;「莊先生另外有了人。」
「人,什麼人?」我瞪大眼睛。
「一個十八九歲的混血女孩子──咦,你是真不知道?那女的囂張得很,又有母親撐腰──日日打電話到大屋來煩我,鬧得雞犬不寧──」
「十八九歲?」我衝口而出,「華州太過份了!」
「可不是?玩也要有個譜,不能把我當死人呀,」莊太太很感慨,「難道我還不夠大方?」
「幹什麼的?」
「什麼也不幹,就會勒索錢去貼她的小男朋友!」
我很氣,悶在胸中,不知恁地,眼淚充滿眼眶。
難怪這些日子,要見華州一面,比什麼都難,他這樣對我,感情是嫌我老了?
我為他守得這樣緊,這麼聽話,如今他找更新鮮的去了。我蒼白了臉,緊緊握著拳頭,這便是情婦的下場。
莊太太交給我一疊照片,「看,這便是她。」
我取餅照片看,手簌簌的抖,那混血女孩子並不是很美,有點邋遢相,但青春就是青春,沒話好說,比起她,毫無疑問,我已是昨日黃花。
我摔下照片,掩臉而哭。
「你說話呀!」莊太太說:「哭有什麼用?」
「我知難而退好了,」我說:「我不會給他麻煩。」
「喂,」莊太太說:「你怎度可以在這種關頭放棄他?你要救他才是呀!」她急得拍腿。
「救他?」我弄糊塗了,「怎麼救他?」
「這個女孩子會拖垮他,她太放肆太過火,完全不識好歹,你要負起喚醒莊先生的責任。」
「我怎麼喚醒他?」
莊太太搖頭,「你實在太老實了,我求你幫我忙,跟莊先生攤牌,要他離開那混血女孩。否則你就離開他。」
多麼異想天開,我張大嘴,「要我出面?」
「是,」莊太太點點頭。
「我怕我沒有資格,應該由你主持大局。」
「我怎麼出聲?」莊太太歎氣,「我都裝襲作啞這麼些年了,一拆穿他,連夫妻都不能做,至少此刻他不敢明目張膽,尚有點顧忌,我拆穿他,他豈不是更加橫著來,明刀明槍?」
我發呆。
「他很喜歡你,你放心,我看這場住你有十足把握。」
我看看莊太太,心中亂作一團。
我再笨,也不至於朱到這種地步,這分明是一條借刀殺人的妙計,我打贏了仗,她少一個敵人;我打輸的話,立刻被迫淘汰出局,她眼前亦少了一根釘子;如果兩敗俱傷的話,那簡直太理想了,不費吹灰之力,丈夫便回到她跟前。
好厲害的女人。
我心都實了,大太太不放過我,華州又另外有人,我手頭上有一點錢,生活不成問題,天長地久的受氣,不如拚一拚,反正我已失去寵愛。
莊太太焦急的問:「如何?」
「好,」我說:「我答應你。」
她鬆一口氣。
我忍不住問:「如果我輸了,因此得罪莊先生,那怎麼辦?」
莊太太很坦白,「我不會虧待你,你跟了他那麼久,一向這麼乖,照情照理,都應該有所賠償。」
我沒話好說。
「那我先走一步,你今天晚上跟他說吧,他今天會來你處。」原來她對丈夫的行蹤,竟是這麼清楚。
她走了以後,我一直躺在床上發呆。
我當然不會大聲跟華州吵,但是我會靜靜的發問,至少我要對自己目前的地位弄個清楚。他果然來了。
我出去迎他。
他說:「沒出去?」地摸摸我的頭,「整天在家也不悶?」
我不響,吩咐女傭弄奶油筍尖場,他最愛吃這個。
等他坐定了,舒舒服服的看完報紙,我才跟他說話。
我問:「可是不喜歡我了?」
他一怔,「哪裡的話!」
「外頭有了新人,是不是?」我很平靜。
「咦,你這口氣,彷彿似我老婆。」他大笑。
「莊太太絕不會這樣問,她地位牢靠,沒有必要擔心,我卻不同,世人誰同情我?我要為自己打算,你若有新人,就打發我走,別叫我一個月也見不到你一次,坐牢似的等在這裡,活脫脫一隻金絲雀。」
他沉默一會兒,「我本來是想這麼做,阻卻捨不得你。」
「不捨得也沒法子,」我說:「你是個大忙人,時間抽不出來,那個年輕女人,又纏牢你,你想清楚。」
他訝異,「你在恐嚇我?」
我說:「我不敢,只是覺得這樣下去,沒意思,上頭有個太太,不要緊,現又加上個三姨奶,我夾在當中,只怕吃不消。」
莊拍一拍桌子,「美美,你從來不曾這麼潑辣厲害過。」
「沒法子,逼上梁山啦!」這句話是真的。
「你給我多久時間考慮?」
「一個月。」
「好!爽快,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
我沉默,但是我已經被虧待了。
這三年來,過的是暗無天日的日子,雖然是我自己選擇的路,但是原以為可以獲得他的寵愛,他到底近六十了,但金錢萬能,越是六十歲的人,越喜歡十六歲的女孩子。
「美美,我真不捨得你……真的,別人不會這麼有良心。」
這句話真中肯,但更心又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