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到什麼地方去?」他一把拉住我,責罵我,「言而無信,不是給我一個月時間考慮?時限還沒有到,你就想一走了之?」
我說:「這種事根本一秒鐘內便可作出決定,何勞浪費時間?」我別轉頭。
「你以為我還是十八歲的小伙子?多少社會關係千絲萬縷,不是一時間可以解決。」他說。
我呼一口氣,「藉口藉口藉口。」
「我要你留下來做我的妻。」
我呆一呆,「什麼?」
「美美,我想了很久,我已通知我的妻子,我要同她離婚,我不想再繼續這一段名存實亡的婚姻。」
「但是我──」
「我以前忽略了你,直至你說要離開我,我才知道生活中實在不能缺少你。多少個疲倦的日子,被工作累得透不過氣來,你的溫柔安撫我,使我鬆弛,你對我的瞭解與忍耐,使我享受難得的快樂,我不能沒有你。」
我看住他,眼淚漸漸冒上來。
「美美,你千萬不能走,我們還得結婚哪!」他緊緊擁抱我,「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不住的點頭。
「你從來不作弄我,不耍手段,所以當你說要走,我相信你是真的要走,嚇壞我,現在我沒有別的女人了,沒有混血兒,沒有太太,只有你。」
我問:「莊太太會應允你離婚?」
「她是受過教育的人,她知道其實我們早該分手,她馬上答應了,我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辦妥離婚手續,半年後我與你可以正式註冊,美美,你說如何?」
我覺得一切發生得太快,太戲劇化,根本不知是悲是喜,一片茫然,不能適應。
「回去吧,我會對一切有所安排,」華州挽起我的行李,「相信我。」
我身不由己的跟他走。
他並沒有騙我。
莊太太很快與他簽了字,我們幾乎立刻訂婚,報上刊登的啟事使全城轟動。
我問自己:你愛他嗎?
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我微笑,一直以來,我對他這麼忠誠,這麼老實,其中一定包括敬意愛意吧。
在我們赴歐前夕,「莊太太」來探訪我。
我很客氣的招呼她,這一次是充滿自信的,想到我與她第一次見面的情況,不勝唏噓。
她苦笑:「沒想到事情會如此急轉直下。」
我取出她給我的兩張現金支票,「還給你。」我說。
她接過,「沒想到現在是我需要錢。」
我不方便說什麼,打落水狗不是我的習慣,無論人怎麼對我,我總得替他們留個餘地,何況我一直佔著上風,嘴巴就該饒人。
她頹然說:「這次是我慘敗。」
我安慰她,「別這麼說,莊先生不會虧待你。」
她默默頭,「美美,你的心地好,應該有這個好結果。」
我微笑,送她出去,她是個堅強的女人──我們都是堅強的女人。
從此我不再是影子,我伸個懶腰,從此我是莊華州正式的妻子。
但是他會對我忠誠嗎?
當然不。我太清楚地了!但是我不會學前一任莊太太,每天去追查他的行蹤,我什麼也不要知道,什麼都不理睬,也希望沒人告訴我,有關莊華州在外的舉止。
我要做一個最最糊塗的莊太太,管他背後有多少影子,只要我在明裡,陽光射在我身上。
新年快樂
除夕夜。
我都不知道怎度過才好。
一個人躲在家裡,傷懷一段感情,不肯出去。
自然有好心的朋友打電話來,震天價響,我都不接聽,不外是約我出外跳舞看戲聊天之類。
我覺得靜靜在家更好。
傷口遲早要復元,給它時間,它會痊癒。這種創傷無藥可醫,千萬不可麻木地過日子,千萬不可自欺欺人,以為跑到聲色場所,它會消失。
它只有假以時日才會有機會結疤。
這些日子來我一直心內隱隱作痛。
白天吃不好,晚上睡不穩,兩個月下來,人就瘦了一圈,真快,真見功,心情好的時候肚子有一圈土啤吠,怎麼樣節食都不管用,限定了我就是跟定了我,可是等到要瘦的時候,那個可愛的圈圈一下子就消失無蹤,叫人好不懷念,原來都是不隨意肌,要來要去,不受一點控制。
除夕夜我還是傷感了。
應該是多麼高興的一個夜晚,即使沒有愛人,也應該與一大堆朋友慶祝新的一年來臨。
新的一年。人生七十古來稀,頂多也不過只有七十個值得慶祝的機會。
但是今夜是例外。我什麼都提不起勁來,只想躺在安樂椅上喝悶酒,情緒非常低落。
想到我如何追求子君,開頭的時候充滿驚喜、快感,每次約會,每次見面,都像得到一顆星星般喜悅,我真不明白事情如何會這樣奇妙,她怎會給我如此大的快樂。
後來我明白,快樂與痛苦這兩樣情感是相等的。
後來她拋棄了我,與我攤牌,說看上了別的人,我與子君和顏悅色的分手,她很放心,因我沒有動怒,沒有要脅,沒有說一句半句氣話。
她不知道,一個人真正心死的時候,便會有這種現象。
我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梁家康了。
電話鈴好不容易停下來,我以為我可以獨自醉著渡過除夕,誰知道沒一會兒,大門被敲得震天價響。
外邊有人叫:「家康,知道你在家!快開門,快開門!」
「不開門,就報警。」
我只好去打開門。
「你們這些人,放過我好不好?」
門外站著的是小方、小陳、莉莉及尊。
「出來玩,」他們齊齊唱出來,「梁家康,出來玩。」
我說:「當你可憐我,放過我好不好?我想早點睡。」
「不行,至少要出來逛一逛,廿分鐘,半小時都好。」
他們已經半醉,我實在沒心情,但又是那麼熟的朋友,不得不開門。
我被他們一把抓了出去。
「喂喂喂,我既沒有身份證,又沒有錢。」
他們不理睬我,把我按進一輛小跑車內。
我連手足都不能動彈,困在車廂裡叫苦。
他們唱著歌,轉往市區,車子直走之字路,驚險百出。